宫内一片大乱,砖瓦破损甚巨,由于乾清宫前正在修葺建极殿,工匠跌坠者无数,一时间庄严皇城也成了修罗场。
朱由检命道:“背我去乾清宫,皇帝刚才应该是在那边用早膳。”
“是。”江桢半跪下,背起这小王爷。见他一片真心关切兄长,心下一暖:皇家也是有真情的啊……
他身体强健,健步如飞,行经之路内侍、侍卫忙乱一片,也有人见他分明穿的不是内宫服饰,上来质问,皆都被信王挡了回去。有侍卫也正往乾清宫方向奔去,见了信王忙行礼,随即一面走一面回禀信王,说皇上正在交泰殿,刚去传了御医,又命内侍出宫查明发生何事。
信王只问:“皇上可曾受伤?”
侍卫也不知,众人皆惶惶然。京城生活安逸,骤起大变,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侍卫叫住几个正没头苍蝇一样乱蹿的小火者,抬了一张四人步辇出来,架了信王向乾清宫去。江桢见信王没叫他跟着,踌躇了一下,但是一想自己穿成这样只怕一步都走不了,就会被抓进天牢,只得紧紧跟着信王。侍卫们不知他是何来历,居然也就随他跟在后面。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乾清宫后面的交泰殿。远远便闻到一股浓厚血腥味,信王气弱,受不得这股子血腥味,几欲呕吐。问道:“怎的一股血腥味?”
一名小内侍迎上来,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大震,建极殿修缮工人死了上千,都摔得粉碎,血气冲天。”
信王蹙眉:“皇上如何能在这里待着?”大步进了殿。
江桢虽然不懂皇城规矩,也知道皇帝所在的地方可不是他一个小军官能随便进去的,只得小心翼翼的在殿前站着。方才那个小内侍看他一眼,问道:“你是何人?眼生的很,又穿着辰溪郡王府的仆人衣服,怎么来的?”
江桢无奈,硬着头皮道:“小人是郡王府的仆人,我们四爷叫小人跟着信王的。”
小内侍点点头:“咱家明白了,你就待在台阶下面,王爷有吩咐的话,咱家会告知你的。”
江桢老老实实站在台阶下,便见一队队精壮内侍奔进奔出,呼啸而去。他略想了想,便知这些定是被称为“内操”的内侍了。皇宫大乱,又需征发人力搬运建极殿的尸体,须得有人维持秩序。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暑意,太阳虽是被尘埃遮挡住了,却更加的沉闷,他站在廊下不知觉浑身沁出细汗。北方的天气虽然跟南方比起来,算是温和得多,真正的暑天也并没有那种明晃晃的炽热,只是北方干燥,很容易上火。就算已经是半个北方人的江桢,也有些受不住。
偷眼看看四周无人,拿细布帕子擦汗。北人粗豪,寻常下人常有直接就拿外衣袖子擦汗的,甚是粗鲁不文,朱府下人俱都备有细布手帕,说起来他们穿戴吃用已经比寻常小富之家的少爷还强些,没理由仍旧保留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转眼过了小半个时辰,朱由郴来了。他穿了杏子黄的长衣,束着红宝明珠紫金冠,面色凝重。
“信王呢?”他已是上了几级台阶,却又转过脸来向江桢招手。
“王爷仍未出来。”
“你回头跟着信王,他住在宫里,你跟过去之后,他会给你个临时腰牌,你拿了那个才好出皇城。你就直接回客栈,我吩咐过小马了,你有事问他便知。”
殿门外小内侍已经弯着腰迎了过来,“镇国将军您可来了,皇爷问了您好几次了。”
“皇上怎么样?可曾受伤?”
“皇爷万安,略受了些惊,已经传卢太医来瞧过了,刚服了一剂清心散。”
朱由郴便点了点头,径直进去了。
※※※※
拿了信王殿中的侍从腰牌,江桢才得出了皇宫。他想起上午送信王进东安门的时候,居然没有守卫盘查,显然不是为的只穿了家常衣服的信王放行,而是因为他们穿的是辰溪郡王府的衣服。想来这位郡王很得皇上喜爱,不过朱由郴的父亲,据说已经不问世事专心修仙很多年了,那么……瞧着今日朱由郴在皇宫内如鱼得水的样子,没准是因为他得到了皇帝恩宠的缘故……大明本对宗室管束极其严格,亲王、郡王不得宣召,禁止进京,辰溪郡王能够在京中常住,绝对是特例。
又想,朱由郴是镇国将军,虽说跟皇帝血缘不甚亲密,但怎么说都是皇室成员,无怪乎殷先生再三交代一定要听从他差遣,原来……唔,回去之后,首要要挖出殷先生何时居然结识皇室宗族了。
江桢本是骑了马来的,进皇宫的时候,西山他们就把他和信王的马一并都牵了回去。他出了东华门,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这么步行回去,却见马三三赶着马车停在旁边。
“二爷!”马三三探出头来唤他。
江桢一掀帘子钻进车内,忙不迭的道:“你怎么样?江风、安平他们可好?”
“谢谢大人关心,客栈塌了半边,砸死了十多人,安平当时出去了,江风在刷马,都没事。”
“那就好。”皱皱眉,心里觉得好像有什么忘记了。过了一会,他才想到:“糟了!不知……不知道宝芝那里如何了。”
“……二爷放心,四爷已经派人去查看了,我留了话给西山,说有事即刻来报。”
江桢点点头:“你心细,有劳了。”既然现在知道朱由郴是宗室,对他的下人也不好真当作奴才来看,朱由郴当时没说是借给他用,还是送给他——送人奴仆,至少要把卖身契一道送来吧。
一路无话,回到客栈,客栈已经是塌了半边,老板跳脚,吼着叫伙计们扒开废墟,找人找钱。江桢他们的房间没塌,但也破败不堪,肯定是不能住了。安平与江风收拾好包袱,等在路边。
“东西拿上车,跟老板把帐结了,咱们再另找一家去。”江桢道。
马三三、江风将包袱拿去车厢里,安平去结账,江桢心里有点挂记宝芝,神不守舍。按理说一般他在勾栏耍过,抽身走人之后就忘了昨夜枕边是谁,毕竟宝芝娇美可人,镇国将军刻意笼络,他也确实挺欢喜这女子。
——再者说了,昨夜他最终未曾入港,宝芝未经人事,太过害羞又太过紧窄,他心疼她,终是用其他方法缓解了下。不算吃到嘴,自然不能释怀。
“大人,要寻别家客栈也行,但是总要告知西山,不然他一会儿差事办完了,可寻不到我们。”马三三道。
“那等我们安顿下来,你回去一趟。”江桢含糊的道。朱府并没有挂着“辰溪郡王府”的门匾,只简单写了“朱府”二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是。”马三三一贯的恭敬。
此时已是中午,几人去了东南城的一家客栈,沿路客栈已是爆满,外来的客商客栈被毁,必定要换住店;本地的居民房屋倒塌,也是要寻地方住的。这些都是有条件的,那些小家小户的就只能在路边哀嚎。一路走过来,渐渐听闻今日之事,只听得他们越发心惊——原是王恭厂发生大爆炸,邻近房屋地面全部焚毁,死伤无数!
江桢越发挂念宝芝安全。
下午过半,西山终于回来。
“可有宝芝小姐的消息?”江桢心里着急,下午本想小睡一会儿,也只是瞪着眼睛出神,辗转反侧。
“回二爷的话:宝芝小姐无大碍,只擦伤了腿。四爷说,叫二爷不必心急,正好趁机接小姐出来,二爷也不用去看望,以免人看出破绽来。四爷还说了,最近京城乱得很,二爷最好不要随意出门。”
江桢略点点头。京城骤发灾难,就算不宵禁,也一定要加强治安,像他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外地武官,此时还是小心为好。
马三三又带回消息,“去打探的人回来了,说是王恭厂那边突然爆炸,厂内工匠带管事太监,全都震得死死的,地面陷落,邻近四、五里的房屋全部震毁,死伤无数。”
江桢咋舌:“京城这下子可是要乱了。”
“可不是。四爷下午回来一次,又赶着出去了。四爷在城南倒没有产业,不过那么大事件,死了那么多人,皇上心里可不好受,四爷总是要为皇上分担些的。”
“不是向来宗室不许插手政务的吗?”
“这个小人不懂。说是皇上已经命西城御史查报,并即刻封锁了出事地段,又有信王奉旨协理民生,四爷跟信王交好,定是要帮他一帮的。”
京城人口众多,据闻此次大爆炸牵连地段甚广,怕不是有几万灾民,除去死掉的,还有无数受伤的,医药、饮食、住宿都是头疼问题,好在天气也热了,睡路上也不是问题,只就一样,爆炸中心路面均严重损毁、塌陷,一定要将灾民迁出安顿的。
信王年纪太轻,想来根本没有经验,不过这等事情,他的职责本也就是协调各衙门官员行事,不需要他真正出主意的。
何况还有个极能干的朱由郴帮他。
一想到这位宗室子,江桢便觉实在捉摸不透。说起来朱由郴年纪不大,心机却实在深沉,绝不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结识信王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一步,皇上至今无子,信王很有机会成为皇太弟。皇室自孝庙开始,子嗣就一直不茂盛,换到世庙这一支,依然子息不旺,皇上的长子已是未满周岁便早夭,皇后亦无所出,宫内又有客氏与魏忠贤这等阴险小人在,看来皇嗣后续无望的可能性非常之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