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态浓意远淑且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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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日,朱由郴都忙得看不见人影,只叫人传了口信,叫他先别急着回辽东。宝芝倒是使人送了一封信来,说受了点轻伤,现下四爷将她接出来,送去京郊通州养着,又羞答答的将自家戴的一支金绞丝镯子送把他。江桢本想回了信,再送点衣料什么的过去便就算了,终是放心不下,带了安平找过去。

    朱由郴倒没委屈了宝芝,给她一座三进的宅子住着,使女婆子小厮数个,门口小厮不认得江桢,只拦着不许他进去,江桢极恼,即刻便想拿马鞭子抽人。

    只听小绿惊道:“是二爷!”喝住小厮:“你们也闹得不像话!小姐该见什么人,岂是你们能做主的?”

    管家也出来了,道:“小绿你可不能这么说,四爷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来烦着小姐。”

    江桢只恨得想一脚踢翻他,道:“二爷我是‘闲杂人等’么?”

    小绿赔笑:“二爷莫怪,管家大叔不晓得您会来。”她穿了葱绿的裙子,上身是一件淡青绣柳叶的比甲,腰肢细软,面目俏丽。

    “你家小姐伤势怎样了?”江桢想了想,又不恼了,下人们看得严是好事,没得别让什么狂蜂浪蝶觊觎宝芝美色,坏了她贞洁。

    “小姐断了两根肋骨。”说着小绿就眼圈儿红了,“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

    江桢唬了一跳:“怎的不告诉我?”寻思宝芝许是不想让他牵挂,只轻描淡写说“受了点轻伤”。他顿足:“要不是我来看,还不知道这等严重!”

    小绿忙带他进去。

    宝芝躺在床上,听见门外脚步声,又听小绿请江桢进来,急忙拿帕子盖住脸。

    “你这是做什么呢?”江桢觉得奇怪——难道伤了脸?询问的看向小绿,小绿摇头,低声道:“小姐说了,自己也要学汉武帝时候的李夫人,不要让人见她病中憔悴模样。”

    江桢便会意:女人都是爱美的,宁叫爱人记得自己最美时候模样,也不肯露出憔悴残容。他坐到她床边,拉起她手臂,果是消瘦许多。手腕上滴翠碧玉镯子滑到肘弯,想着不过是上次见她,镯子里也不过刚能塞进一块锦帕。

    过了一时,他低低的道:“你好好养伤,四爷跟我说过了,帮你脱籍。你等我一等,我明年还回来。”

    宝芝便哭了,软软的道:“二爷……”

    他心里抽疼,“好好儿的,哭什么?我会想着你的,你也要好好养伤。”他想了一想,道:“我在京城的同乡家里还收了银子,回头叫人给你送五百两过来。”

    宝芝却道:“不用,我自己有……有很多钱呢。”

    “你的钱留着做嫁妆。”江桢随口道:“我还养得起你,为你花钱,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五百两银子足够一个中等家庭一年日常开销了,他思忖着年底兄长又会寄钱过来,算算应该够用了。

    他吩咐安平将带来的胭脂水粉衣料补品等等交给小绿收起来,又对宝芝道:“我知道你不想我看到你病中样貌,我虽是很想见你,但你不肯,我也不勉强你,我心里总会念着你的……”

    宝芝拉下帕子,露出一双翦水双瞳,娇娇糯糯的道:“二爷,可要早些回来啊……”她本说不出来这话,觉着颇堕了自己身价,可是心里很是明白——她不过是个妓女,虽说一直守着没破了身子,总归是贱籍;而他是军官,如今有四爷提携,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她还能奢求什么呢?

    ※※※※

    从通州回来,江桢先叫江风打了热水洗面净手,骑马来回,身上也是汗津津的。他平素爱洁,虽然身为军人,出操行伍的时候总会弄得大汗淋漓,可若是能不出汗的时候,他是绝不肯多花一丝力气的。

    他脱了外衣与上身小衣,拿毛巾擦了身子,一时贪凉,就赤着上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心里有些茫然,宁远饷银一事完结,他就该立即返回宁远的,可现在京城大乱,防查甚严,就连早上去城郊,也都是拿了朱由郴送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出城文书,才能出去。江桢实在没能明白,朱四留他在京城,到底有何用意?

    他正在这边厢胡乱想,忽听楼下隐约传来喧哗声、喝骂声、哭泣声,很是闹腾。江桢喊了安平进来,命他去瞧瞧是怎么了。

    少时安平回来,说是客栈门外有一妇人带了两个年幼孩子乞讨,正赶上掌柜的心情恶劣,就命小二撵人。俩小儿耐不住饥饿,又见小二凶样,忍不住哭起来。妇人见孩子哭,满腹辛酸,也忍不住哭泣。

    一来二去的客栈门口就变的很热闹,路过的行人有驻足指指点点的,就连房客也有出来围观的。掌柜的只是说,他这里不是善堂,供不起一天流水价的乞讨,苦着脸说本小利薄,今月因了王恭厂之事,行会已经捐了几次银钱,已是半点盈利也没有,可没有贴钱做善事的道理,毕竟他不是东家,做不了主,云云。

    江桢皱眉:“不过是给几个馍馍,就不说别的,还有孩子呢不是?这毕竟还是天子脚下,断没有叫人家孤儿寡母的饿死的道理。”拿了一两多碎银子给安平,“下去给孩子买些吃的。”

    安平接过银子,下去了。江桢这才慢吞吞穿了衣服,下楼吃晚饭。

    马三三悄声道:“适才二爷发善心,可不见的就是好事。”

    “怎么说?”江桢一怔。

    “您这一给银子,可不是当众给掌柜的没脸吗?”马三三笑,显然也并不当一回事。

    “他不愿给这娘几个吃的,还不许别人做做善事了?什么道理!”江风嘟嚷着。

    江桢瞧了江风一眼,江风忙低下头。

    马三三又道:“除了东城,西城、南城、北城都设了粥棚,有官府的,有善心大户的,也有各个商业行会的,各处庙宇也都开了粥棚,每天按时舍两顿粥。小人叫那娘三个去粥棚,也强似沿街乞讨。”

    江桢沉吟片刻,道:“不妥。”

    马三三不解。江桢便道:“那娘三个弱的弱,小的小,怎么挤得过男人?要是能在粥棚领到吃食,也不至于出来乞讨。”

    马三三点头,又摇头,“就算这样,二爷也不必太过操心,要知道这次大变,京城里可不是她们娘几个一家这样,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二爷管了这个,可管得了那许多?”

    江桢长叹一声,不禁有点怅然。

    少顷饭菜都上来了,几个人一桌坐了,默默的吃了晚饭。本来安平、马三三等是仆从,没资格与主人同桌,只是客栈里里外外连柴房都住满了人,饭桌不够,大家也都不讲究这些虚礼,一同坐了吃饭,吃的也是极快,好给别的客人腾桌子。

    江桢因是想起来,这掌柜的甚是不老实,就算行会摊派捐款,房钱没有盈利,这几日的饭钱也少不了。王恭厂大变之后京郊土地菜蔬减产,城内米价虽经官府平衡,上浮很少,菜价却着着实实狂飙了好几番,一顿的饭钱就抵得上个月一天的饭钱,菜盘子也从七寸的换成了五寸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