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声嗤笑,一只冰清玉洁的手臂背后勾住景帝的脖子,气息入鼻,馨如幽兰,景帝回首,却是阳信公主明眸善睐,俏立身后。
“是我呀,父皇!”阳信公主与生俱来的娇气流露的一览无遗,“父皇,母亲亲手绣的这件披风,夜凉如水,让我拿来给父皇披上的!”
景帝凝视着月光下自己的女儿,清光如泻,一袭长裙,悠然垂地,蛾眉高挑,明眸妖媚,不禁脸上笑意灿然,道:“我的小阳信已经长成个大人了,却让父皇也愈感陌生了,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啊!”
阳信公主玉腰忸怩,紧贴着景帝坐下,一副亲昵而娇嗔的姿态道:“父皇整日只为国事操劳,日理万机,余下的时间也只是走马观花地陪着各宫的娘娘们,这诸多的皇子、公主们却仿佛成了陌路人,哪还有时间顾念我们啊!”
景帝竟有些黯然神伤,举手抚过阳信公主的面庞,道:“都是朕太自私了,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陛下太过自责了,陛下宽厚仁慈,举世景仰,您是全天下的陛下,而不是属于某一人的陛下!”王美人一袭轻纱,轻盈步来,月光之下,竟然格外清丽脱俗。
“母亲!”阳信公主起身牵过王美人的双手,让她坐在景帝身旁,又秀眉轻挑道:“都说这普天之下,最是帝王之家尊荣至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殊不知深宫如海,宫闱仇怨,恩宠难测,依我看,倒还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荆钗布裙、粗茶淡饭,人心坦然,不为名利,做一个自由自在之人!”
“阳信,这话是你一个做女儿说的吗?真是乳子难教!”王美人低首窥了景帝一眼,却故意不悦地对阳信公主斥责道。
景帝却微笑着和颜悦色地道:“南儿的话却也不无几分道理,却反而契合了朕此时此刻的心境,天下芸芸众生,那么多人都想当我这个九五至尊,殊不知这皇帝竟是一件苦差事,朕竟也有一点羡慕那些目不识丁的一介布衣了!”
中常侍春陀近前禀道:“陛下,御史大夫晁错宫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景帝略一抬手道。
少顷,晁错跟在春陀身后,趋步入园。“陛下,捷报!前方大捷啊!”晁错俯首叩地,双手擎上八百里呈报。
景帝禁不住心中的狂喜,亲自起身接过呈报,展卷而读。晁错道:“梁王重用韩安国、张羽等人为大将,多次击退叛军的攻击,在棘壁城外,二人大破吴军前锋田禄伯的六万人马,吴军伤亡过半,退避数十里,棘壁城岿然未损!”
王美人满面春风地道:“臣妾恭喜陛下首战告捷!”
景帝放下手中呈报,脸上的笑容却一滴滴地干涸下去,淡然道:“战事才刚刚拉开序幕,此次梁军告捷,只不过是小试锋芒,击溃的只不过是吴楚叛军先锋人马,叛军三十万大军依然毫发未损,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战局胜败已然难测啊!”
“陛下乃真龙之身,天下至尊,天威浩荡,万民景仰,自有黄天厚土,冥冥护佑……”
“罢了!”景帝一个转身,睨了晁错一眼道:“晁大夫,你乃朕的授业帝师,忠耿直谏之士,却何时在朕面前也如此阿谀奉承起来?什么真龙之身,万民景仰,黄天厚土,冥冥护佑!你相信这些话吗?真若如此,刘濞那些七国诸侯王们还敢做乱吗,岂不是逆天而行吗?朕只相信一个道理,胜者王侯,败者寇!刘濞若胜了,他就是真龙之身,天下至尊,君临天下,万民敬仰,朕若败了,天下有谁还会承认朕是大汉天子、真龙至尊?历史永远是胜者所书!”
“陛下所言及是,老臣惭愧!”晁错本想宽慰景帝几句,不料却反遭斥责,只得长身一揖,诺诺而道。
“朕,要不惜一切代价打赢这场战争,方可江山永固!”景帝长袖猛然一挥,几乎疾口呼出,继而有转身问道:“周亚夫的军队现在何处?”
“正在往梁国的行进之中!”
“太慢了!吴楚三十万大军,不日定会再次回扫棘壁,棘壁一旦陷落,叛军将势如破竹,直叩梁都睢阳,睢阳乃西进咽喉,周亚夫必须赶在睢阳陷落之前,把叛军阻截在梁境之内,俱以歼灭!”
“陛下所言甚是!”晁错道。
“晁大夫,这场战事因你的‘削藩策’而起的,你有何高见啊!”
“陛下”,晁错跪倒于地,“陛下,削藩的策略无措,老臣上‘削藩策’亦无过错,只是当今之势诸侯尾大不掉,危及社稷,为避免诸侯四起、分崩离析的战国局面再次重演,削藩虽是一季猛药,却势在必行,虽然激起七国之变,却长痛化成短痛,可保大汉基业千秋永固……”
“好了,朕早已深谙此理,不然也不会贸然采用你的‘削藩策’,朕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也不必急着为自己辩解,朕只想让你对当前的战事有何见解,你就知无不言吧!”
“老臣以为,当今天下,长江以东,江山易色,尽落贼手,而吴楚叛军正向睢阳挺进,睢阳乃地处中原,从睢阳出发,西进直叩函谷关,袭取关中大片地区,兵锋直指长安,然此方向有周亚夫率重兵阻击,叛军若想通过此道防线,绝非易事;叛军若北上可直取洛阳,洛阳乃我大汉武库、粮仓之所在,天下之中,洛阳危,则天下危,其战略位置不言而喻,此时洛阳城中兵乏将寡,异常空虚,当务之急陛下要遣一员上将镇守洛阳,以防武库、廒仓落入贼手,守住中原之地免遭叛军涂炭!”
“晁大夫之言正是朕深虑之所在,只是现在朝廷已无将可派了!堂堂大汉帝国,满朝文武,衮衮诸公,关键之时却无可用之才,着实可叹啊!”景帝喟然一叹道!
晁错道:“陛下不必过滤,大汉疆域辽阔,更是人才济济,明日陛下可举行廷议,可让列位大臣们唯才是举,荐天下贤良异士,为陛下分忧排难!”
景帝眉宇微轩,道:“注意倒是好主意呀,只是当前局面不容迟缓,战事瞬息即变,等我们把天下豪杰聚括囊中之时,恐怕刘濞诸逆的叛军早已入主中原,兵临长安城下了!兵贵神速,已是时不我待了啊!”
“可是朝中除却留守京都的武将,已然悉数遣出作战了,余下的俱都是文臣,少通兵事,难堪大任。”晁错道。
“朕心中有一个人,晁大夫以为何如?”
“请陛下明示!”晁错双手一拱,恭敬道。
“昨晚太后向朕提起窦婴,你以为窦婴此人如何?”
晁错一时沉吟无语。窦婴乃是窦太后之侄,素来与晁错政见不和此次晁错上议削藩,窦婴亦是极力阻扰,上表反对削藩操之过急,恐激起天下哗变。数月之前梁王刘武入朝,窦太后当众要景帝立梁王为嗣,朝臣满座,无人敢言,唯有窦婴挺身而出,违逆太后懿旨,公然反对兄终弟及制,反对立梁王为嗣,方为景帝解围。窦太后也顿时天威震怒,夺去窦婴詹事(官名,秦汉置詹事?秩二千石?掌皇后?太子家事)之职,贬为庶民,并逐出窦氏宗室,窦氏宗亲祭祀、大典等隆重场面,俱不得参加。而此番七国并起,适逢多事之秋,窦太后突然提及窦婴,定是意欲重新启用窦婴,再桀骜难驯,毕竟自己的亲侄子吗,打着骨头连着筋呀!
“既是太后举荐,自然可堪大任!”晁错半晌方道。
景帝不禁冷声一笑道:“你的意思,朕有些任人唯亲喽?”
晁错道:“老臣并无此意,窦婴忠贞耿直,深谙韬略,文武兼备,又是皇亲国戚,所谓任人唯贤,举贤不避亲,镇守洛阳大任,当窦大人莫属。”
“既如此,你就去拟旨吧,让他领新调入京兵马,驰援洛阳。”
“诺。”晁错拱身应道,却已然立在原地,迟迟无退去之意。
景帝转身有些疑惑地看着晁错道:“还有什么事吗?”
晁错竟有些欲言又止,道:“臣有事启奏陛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