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见晁错吞吞吐吐,似不敢言的姿态,不禁嗤然道:“晁大夫,你一向敢于直言进谏,如此吞吐难言,颇不似你雷厉风行之风格啊!”
晁错道:“老臣以为,应按汉律严惩袁盎,以儆效尤,明正法纪,震慑刘濞诸逆!”
“袁盎?”景帝在那模糊的记忆之中极力搜索着这名字,“哦,就是那个曾任吴国丞相的那个袁盎吗?”
“正是此人!”晁错道。
景帝显然已记起此人了,道:“算来这个袁盎,连朕在内,已经服侍大汉三代帝王了,和你晁错一样是三朝元老了!朕知道你和袁盎虽身居庙堂,同侍一君,却彼此颇有桎梏,积怨颇深,朕也听说你二人诺同处一堂,有袁盎在你晁错便离开,有你晁错在,袁盎便离开,从来不说一句话!何苦如此敌对呢,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地!”景帝手抄背后,只在园中踱了几步,突然有些讶然问道,“袁盎不是因为收受吴王刘濞的重金贿赂,被御史署弹劾,削职为民了吗,难道这还不是最后的判决吗?”
“陛下,”晁错声色慷慨激昂起来,“袁盎之罪远远仅非于此!朝廷遣袁盎任吴国丞相,他的职责就是代朝廷监督吴藩,向朝廷回报吴国动静,然袁盎身为朝臣,在吴数年,弃朝廷使命于不顾,与吴国大小官员过往甚秘,私收吴王刘濞重金,每一次回长安述职,袁盎总是说刘濞对大汉忠贞不二,不会谋反,为其藏污纳垢、遮掩庇护,如今刘濞谋反,而袁盎难辞其咎,岂能全身而退、逍遥法外!老臣以为,袁盎收受逆贼贿赂,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应与谋反者同罪,收廷尉署判决,诛灭三族,以警天下,震慑叛逆!”
“你与袁盎结怨数十年,如今你位列三公,身兼御史,掌大臣监察弹劾之事,你……”景帝目光淡淡地从晁错眉宇之间滑落,那最后一句话的几个字却也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落了下去。
晁错扑腾一声跪倒于地,声色着实苍凉,老泪几欲纵横:“陛下,老臣绝无公报私仇之念,老臣只为大汉江山千秋万世处心积虑,苦心孤诣,一颗赤胆,可照明月……”
“好了,起来吧,”景帝见他如此激动,心中颇有不忍,“朕只是觉得,刘濞也已经反了,再诛杀他以前的丞相还有何意义呢?”
“可正纲纪、明法纪,警天下世人,欲与刘濞诸逆同流合污者,结局同此,可定人心;杀了袁盎,至少可以向刘濞宣示陛下与其势不两立、决不妥协的帝王威严和决心,可给刘濞以心理上的威慑!”
“那就让御史署按律判决吧!”
“诺!”晁错终于从景帝口中听到这几个字,一口气憋得良久,顿时出的身心俱爽。继而躬身向后退出宫外。
景帝长身而起,身后小刘彻步快如风,近身一手拉住王美人和景帝道:“父皇,母亲,阳信姐姐说夜色尚早,她在宫中设了便宴,正等着你们去观赏她新编的舞蹈呢?”
“是吗,”景帝怜爱地牵起刘彻一双温润小手,和王美人向殿内步去,“你阳信姐姐,真是冰雪聪明,竟会自己编创舞蹈!”
王美人秋波流转,还景帝一个妩媚的笑脸。五柞宫正殿内,阳信公主早已摆好了便宴,乐工和舞女们也俱已立在殿侧候命。景帝和王美人先后落座,阳信公主换了一身桃红盛装,一个轻快的旋身,水袖乍然飞出,编钟首先奏起,管弦之音再起,数十名宫女素衣婀娜,翩然而舞。
那个身袭月白长裙的宫女,格外引人注目,她与阳信公主联袂而舞,却愈显的卓然不群。只见她的长发如流苏般飘逸,那飞扬的裙袂如同残花飘落,摇曳着一树繁华,她朱唇轻启,和着清越悠扬的古琴声,低低吟歌。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
景帝举杯与王美人对饮一杯,已是满脸悦色地赞道:“阳信在你的教导之下,更显得出类拔萃了!这唱歌的女子是何人啊?”
王美人小啜半杯,面色红粉,款款答道:“阳信乃陛下之女,继承了陛下的聪慧聪颖,皇家血脉高贵,自然卓尔不凡!那唱歌的女子乃是阳信的侍伴若夕,亦是聪慧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啊!阳信和她可是学了不少东西啊!”景帝大笑,歌舞起兴,一时竟也拿起桌案上的竹箸,和着编钟管弦的节拍,敲击着案上的翡翠玉壶,口中不禁也低声吟唱。
一曲终了,景帝拍手称快,赞道:“好一个‘今夕何夕’,好一曲《绸缪》,唱的真是字字珠玑,声声悦耳!赏!”言罢,一伸手拉过阳信公主的柔荑,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
“父皇只赞若夕唱得好,那我的舞跳的又如何呢?”阳信公主故意娇嗔地道,一副娇俏傲邈的神情看着景帝。
景帝笑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你说到底好不好!”三人一时笑得满堂喜气洋溢。阳信公主更是扑在景帝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王美人却道:“阳信,你也已是及笄之年了,别的女子如你般年龄的早该出嫁了,你啊还跟孩子似地在父皇怀里撒娇,何时能长大!”
阳信公主毫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上,玉颜不悦,央央道:“父皇日理万机,难得与女儿一聚,女儿在父亲面前使使性子天经地义的吗!”
景帝乐道:“阳信啊,及笄之年就是成人了,无论王侯的公主,将相之家的千金,还是民间凡女,只要到了这个年龄,都要嫁人从夫了!按大汉礼制,成年的公主就要在王侯之中挑选夫婿,朕一定在王侯之中为你挑选一位英俊潇洒、德才兼备的男子,如此才配得上我们的阳信!”
“父皇,女儿才不嫁人呢!”阳信公主羞得已是满面桃红,明眸低垂,不敢视物,半晌方道,“若夕,我们走,不理你们了!”
景帝与王美人窃然对视,两人更是大笑不止。阳信公主早已羞的无地自容,便和若夕倩影一闪,躲进自己的宫室之中,兀自低首,痴痴无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