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人丢下手中绣得一半的披风,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语重心长地道:“这是狡辩!你现在才是一个小小的郎官,却有如此心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你天资聪颖、机警过人,却用在了旁门左道上了,姐姐为你深为忧虑。”
田?道:“姐姐不要忘了,你我兄妹皆出身一介寒门,要不是母亲当年把你从姓金的前夫手里夺回来,冒着欺君之罪又将你送进宫里,也是黄天庇佑,承恩陛下召幸,才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好了!不要再旧事重提了!”王美人几欲厌恶地打断了弟弟的话,她不愿意再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是她一生中都永远无法愈合伤口和死穴,可是此时她心中终究忍不住一遍遍低低呻吟着,金俗,金俗,我可怜流落民间的女儿……也不知道他们父女二人现在如何了……
王美人深深合上眼睛,心中的绞痛犹如一刀一刀细致入微地划下去,痛,却又让她难以割舍。田?却毫不顾忌姐姐的感受道:“姐姐,这样又戳到你的痛处了!可是你看这后宫和朝廷里,哪里不是明争暗斗、机关重重、危机四伏,一步错步步错,弟弟不学会投机钻营、圆滑世故却又如何有立足之地?姐姐,这深宫如海,又是伴在陛下身侧,更是祸福难料,姐姐更需要多长一个心眼,别的娘娘们有的心眼姐姐要有,别的娘娘没有的心眼,姐姐也要有!”
“弟弟的话姐姐实在不明白。”
“姐姐,陛下宠你,你就要利用好这天赐良机,摸透陛下的心思,我们出身卑微,毫无外援,只要牢牢抓住陛下的心,陛下就成了姐姐的靠山,这样外甥刘彻才会有机会登临储君之位。”
王美人笑得颇为无奈:“机会?我怎么看不到机会在哪里!大汉遵从黄老之术,兄终弟及,有陛下亲弟弟梁王刘武可承帝位;按祖制,父业子承,有栗姬的刘荣乃陛下嫡长子可为储君,而且彻儿只是陛下第十子,就是排队也轮不上他了!”
田?道:“现在太子未立,大局未定,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悬念,一切更是在变化之中,姐姐所要做的就是要审时度势抓住变化中的有利条件,为我所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朝廷大举削藩,各诸侯国亦是伺机而动,恐怕不久刀兵又起,朝廷中形势到时也会发生变化,姐姐一定要留意陛下的意图,弟弟会在朝中联络大臣作为外援!”
王美人内心之中忽然一动,就有那么一点明亮的东西开始了疯狂地潜滋暗长。
已是深夜亥时了,空旷寂寥的长安街道上一辆轻装马车快速直奔未央宫东司马门而去,车轮碾过青砖路面上,隆隆有声。东司马门的守卫们见如墨的夜色中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直撞而来,厉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深夜竟敢直闯未央宫,活得腻了!”
“丞相有紧急军情面呈陛下,丞相车驾不得阻挡!”驭者速度丝毫未减,反而飞起一鞭,汹汹而来,只从卫士们耳边扬尘而过。转眼之间,那马车便驰到未央宫大殿前稳稳停住,陶青步下马车,踏在未央宫前殿那宏伟、冰冷的玄武岩石级上,他的步子仓促而凌乱,整个宫殿群灯火通明,灿若星汉,投下陶青的背影,竟是那样的惶然无措和老态龙钟。
清凉阁大殿外,当值太监挡住了陶青:“皇上已歇息多时,丞相大人有事请明日早朝上奏吧!”陶青面露难色,道:“.我有军机大事在身,十万火急,必须即可面驾,劳烦公公通禀!”
“丞相大人,若在平日里,再给小人十个胆也不敢档您大驾,只是现在已是亥时,陛下睡意正酣,惊扰了圣驾,小人万死难辞其罪!还请丞相见谅!”当值太监答得振振有词。
陶青不禁勃然大怒:“你个狗奴才,贻误了军机同样万死难辞其咎!”那太监不敢多加言语,只顾立在侧旁职守待命。陶青虽然愤愤不平,但终究不敢直闯,毕竟深夜闯宫乃是大不敬之罪,一时间只在殿前的回廊上心急如焚地来回踱着。这时回廊上一队巡卫挑着华丽的宫灯,迤逦而来,一个奶腔十足却颇为悠扬的声音斥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陛下寝宫之前深夜喧哗,有几颗脑袋够砍!”
陶青定眼看去,斥话之人正是中常侍春陀,陶青笑盈满面,拱手道:“春公公,本相深夜进宫只因有使来报,东边藩王有变,我这里有八百里鸿羽传书,必须面呈陛下,刻不容缓!”
春陀道:“哎呀,丞相大人你可给小人出了难题了,皇上最近龙颜不悦,圣意难测啊……此时要见皇上,恐怕……”
“有劳公公了!藩王异动,军情十万火急,管不了那么多了!”言讫奉上插着鸿羽的铜匣密封的文书。
春陀转身轻轻推门,蹑手蹑脚地进入清凉阁,拨开层层翠纱帷帐,只有几盏油灯跳跃摇曳,却依然遮不住寝殿之中的奢华,景帝华榻高枕,拥裘而卧,鼻息酣畅,春陀不敢声张,趋步屏息向殿外退却。
“是春陀吗?”景帝忽然翻了一个身道。春陀吓了一跳,忙跪倒于地道:“奴才该死,搅扰了陛下美梦!”景帝坐起身,摆摆手怅然道:“我倒是想让你搅扰我的美梦,可是朕曾几何时已经没有美梦了,就连噩梦也那么吝啬了,这叫夜不能寐啊!天下那么多人都想当皇上,比如那些分封各地的藩王们,他们梦寐以求地想躺在这张龙榻上,挥斥四夷,君临天下,却殊不知高处不胜寒呀!”旋即又问道:“有什么事吗?”
“陛下,丞相深夜进宫,有八百里鸿羽传书上呈,已在殿外恭候多时了。”春陀呈上竹简。
“传他进来吧!”景帝一边读着那份奏报,一边道。
陶青趋步刚一入清凉阁,却见景帝把那份奏报弃如草芥般地掷出老远,不料却正好击中书案侧的莲花灯台,顿时灯盏落地,火苗满地滚窜,春陀和陶青慌了手脚,外面的太监们听得动静,都冲进来好一阵扑打,才算安然无事。
“又是一个想当皇帝的!”景帝已是勃然大怒,“吴王刘濞反了!朝廷派遣的使臣和境内千石以上的官吏悉数被屠戮殆尽,血流成河啊!好一个刘濞啊,身为刘氏宗室,身受高祖深恩大德,不知感恩图报,却四十年处心积虑、祸心暗藏,伺机谋君篡位,其狼子野心终于一朝布于天下!”
“陛下,吴王刘濞已是年过六旬有余,花甲之年居然还起兵谋逆,如此铤而走险,不是苦心经营、万事俱备,刘濞绝然不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怪御史大夫晁错,大行削藩之策,更是操之过急,激化了朝廷和藩王之间的矛盾,天下本就是一鼎冷水,让晁错搁了一把猛火这么一激,焉有不沸之理!吴王反了,只怕其他藩王闻风而动,纷纷举兵效尤,那时天下哗变,将难于收拾!”
景帝道:“天地人黄,皆有定数,天意若此,无怨他人。想当年,高祖念吴地民风剽悍,非壮王无以镇之,所以就封了自己的亲侄子刘濞做了吴王,高祖下了册封诏书之后就有些后悔了,因为高祖善相面,他相刘濞面带反相,金口玉言却不能出尔反尔,高祖只得晓以声色道:‘近日史官夜观星象,预言四十年后东南之地有藩王作乱,会是是你妈?’刘濞跪倒于地,九叩其首道:‘臣深受陛下厚恩大德,无以回报,乃感诚惶诚恐,万死不敢有生忤逆之念!臣在一日,臣这颗赤胆忠心不灭,忠于陛下、忠于刘氏宗室,为朝廷守疆卫土,汉室永世昌隆!。’如此冠冕堂皇的诡词,却成了他掩藏罪恶的虚伪面具!可惜啊,四十年后,一语成谶,高祖已故,已不复见到他这个亲侄儿的诡诈真面目了!刘濞啊,你有愧列祖列宗啊!”
景帝霍然转身,一把握住剑架上的长剑,锵然出鞘,展臂一挥,剑气如虹,寒芒四射,剑影如电,景帝道:“当务之急是尽快调兵遣将,前往吴地平定叛乱,以定民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