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驹道:“并无消息回报!”
吴王须发皆白,眉目之间凝聚着一种无比苍劲的英武和睿智,王者之气,威而不露。他轻叹了口气道:“当前形势咄咄逼人,已是时不我待了啊,如若楚王、齐王等诸王不履盟约,我吴国亦是独木难支啊,还需慎密筹谋才是!”
“父王勿需多虑,举兵之事,非同儿戏,一旦举旗,便是覆水难收,赴汤蹈火,万劫不复,而那楚王、齐王等诸王也定是慎密行事,周详计议方有定夺,不假时日密使定有消息传到!”太子刘驹举步上前,胸有成竹,侃侃而谈道,“儿臣以为,即使齐楚等地诸王不应盟约,拒绝举兵起事也无碍大局!漠北匈奴,国势强悍,无以匹敌,久有入土中原之心,每年岁末之际,大肆兴兵入关,无非抢财掠物,盗贼流寇之行径无虞。既然他们如此贪财好物,不如投其所好,父王只需遣一能言善辩之臣,多带金银珠帛、牛马谷粟之物贿赂其单于和各部诸王,约其起兵犯境,如此长安必定惊慌,遣出重兵抵御匈奴,而我吴国正趁此绝好机会,挥兵西进,合击长安,天下可定矣!”
吴王不无赞赏地颔首道:“驹儿之计甚妙,正和寡人之意!不过,此事关系重大,需从密行事,你以为何人能担当此任呢?”
中大夫应高已然按捺不住,趋前半步,毛遂自荐道:“臣应高不才,愿为大王、太子殿下分忧解难,出使匈奴!”
吴王喜不自禁地道:“中大夫为人机巧善辩,有你办事寡人定可高枕无忧了!哈哈!”
应高跪拜道:“主上忧虑,臣下便惶恐不安了,臣肝脑涂地,定不辱使命!”
目送应高走出大殿,吴王回头又问道:“阅兵事宜准备的如何了?各部兵马要加紧操练,世事难料,战事一触即发,生死存亡之大计,不可松弛,我要亲眼看看他们战斗力如何!”
刘驹禀道:“将士们勤于操练,士气高涨,斗志昂扬,随时都可严阵以待,接受父王的检阅!”吴王对此回答显然颇为满意,那张波澜不兴的威严之面上,掠过一丝黯然的得意。
一内侍步入大殿禀道:“大王,枚乘已在殿外候命!”
“让他进来!”吴王雄浑而苍劲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枚乘阔进殿,目不斜视,彬彬叩道:“微臣枚乘,叩见吴王殿下!”
吴王高居座上,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枚乘,只见眼前这个年轻人清秀俊朗,目如寒星,顾盼自若,从内到外凝聚着一股儒雅而坚毅的自信和聪慧气息。吴王竟没料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便举着手中的帛书道:“这份奏章是你写的?行文流水,侃侃而谈,铺张陈述,说理精辟,文采堪称上乘之作啊!”吴王顿了顿,语气冷厉地又道:“可惜啊,你文中言辞咄咄,含沙射影,颇多诽谤之言,寡人广纳是仁义智能之士,发放俸禄,配备车马,锦衣美食,不期你们为本王冲锋陷阵,赴汤蹈火,以身报答,而你们却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专以讥讽、映射主上为能事,这难道就是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儒子们弘扬的君臣之礼,仁德之道吗,只能使寡人心寒啊!”
枚乘俯首一楫道:“大王之言过矣,食王俸禄,身为人臣,作臣子的眼看的主上濒临深渊、祸乱将至而不敢犯颜直谏,袖手旁观,那样才叫有失仁德,才会让大王心寒!而臣的一番肺腑之言,却是忠言逆耳,如若大王只愿听信谄媚逢之言,那才是对一个王者的绝妙的讽刺了!”
“以你之意我就要大祸临头喽?如你奏章所言‘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本王如何背信弃义,又何祸之有呢?”吴王鄙夷地冷笑道。
枚乘从容自若地与吴王四目对视:“大王的处境危如累卵,只是大王不愿意面对罢了。大王一定耳闻陛下决意大举削减天下藩王封地的消息,那是因为天下藩王势力的膨胀,已经威胁到社稷的安危,而吴王殿下你二十年不朝,失君臣之礼已久,而且富可敌国,更令朝廷猜忌不安,削天下藩王之地,实则就是削吴王你啊!值此之际,大王你更要慎小慎微,如履薄冰,不忘君臣之礼,以免除陛下的猜忌之心;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可是大王你呢,偏偏大肆广罗天下英杰,铸钱煮盐,招兵买马,日夜操练,大王意欲何为?就连贩夫过客都要怀疑大王怀有不臣之心,何况明察秋毫的大汉天子!这难道不是杀身灭门的弥天大祸吗?陛下之于大王,君臣之虞也,大王得幸封疆列土,富贵至极,皇恩厚泽,乃陛下所赐,给之亦可,收之亦可,而大王作为臣子,每一举一动却不能让陛下泰然,总是让朝廷疑虑重重,这不是一个为臣子的仁义忠贞之举,君臣之礼丧失,这难道不是背信弃义又是什么?”
“以你之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心甘情愿任人宰割,本王战功赫赫换来的土地,就如此拱手相让吗?”吴王的语气冷的残酷而恐怖。
“大王,臣听说有一个人危惧自己的影子,那人回首狂奔,欲甩掉背后那影子,结果他奔的越快,影子却随行其后跟的越快,由此身心疲惫,结果停下在一块阴地里休息,却发现影子自然而然地消失了,想让别人听不到,不如不说话,想让别人不知道,不如不做,想让滚烫的水冷却下来,一百个人舀水效果也不明显,不如釜底抽薪,停止烧火,水自然冷却,所以做事要决断,一招中的;泰山上的水能滴水石穿,很小树苗能长成十围的大树,打磨砥砺,看不见毁坏,终究还是会毁坏,种树养畜,看不见生长,终究会长大,积德广善,看不见好处,时间长了,就会起作用,背信弃义,不知道其厉害,积少成多,就会祸乱成灾。大王,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你悬崖勒马,易如反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万万不可一意孤行,陷吴国千万生灵于万劫不复之渊啊!”枚乘五体投地,几欲涕零。
吴王聚敛已久的怒气猝然而发,一声鸣响,腰剑出鞘,一道寒芒扫出,吴王的书案已然削去一角。数丈之外,吴王擎剑直指枚乘,大殿之中,空气凝重如霜。只有刘驹急急地唤道:“父王……”又回首斥道:“枚郎中,你好大的胆子!”
这时刘华步入殿堂,见殿内气氛如此紧张,略一迟疑还是禀道:“父王,出使楚国的使者回报,楚王刘戊私访我吴国,已在广陵城十里之外,请父王示下!”
吴王闻听此言,惊讶之余怒容顿消,回手舞了个炫目的剑花,剑锋锵然入鞘,继而面目痴狂地大笑道:“天助我吴也!刘戊这小子终于耐不住寂寞了!”又回首对两个儿子吩咐道:“传令下去,广陵城四门洞开,旌旗高挂,八千人的仪仗列队待发,孤王要亲临城南迎候楚王来吴!”
刘驹道:“父王,如此大张旗鼓,恐有不妥啊!”
枚乘全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跪地叩道:“吴王殿下,臣以为此时万万不可与楚王相见,诸侯私会乃是大忌,朝廷猜忌更甚,必将治以重罪,此举无疑是抱薪赴火,自毁其身,必将引来灭顶之灾啊!”
吴王孤傲地瞟了伏地而跪的枚乘,无比鄙夷地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言讫拂袖扬长而去。
枚乘许久默然退去,空旷寂寥的大殿内投下他悠长的背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