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想找父亲谈谈未曾谋面的母亲,于是朝他们喊:“爸,你来下。”
只听那老女人高兴地说:“他爸,快,咱家三儿叫你呢,呵呵——他可是头一次这么叫你啊!快去,快去——”
我是一时脱口,而那女人的高兴,怎么都像是装出来的。
父亲一脸高兴地进来,说:“三儿,你找我啊?”
我却冷冷地说:“没有,你走吧。”
父亲不相信:“刚才我也听到了啊。”
我说:“那也好,反正我有话要跟你说。”
父亲又恢复了高兴:“好,好,我听着,三儿说。”
“今天我只想说咱妈,从没见过的亲妈,我想见到她。而且,我不恨你们,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恨了。你是一个警察,得帮自己的儿子找到亲妈,这应该不为难你吧?”
“三儿,这——”父亲还是那个父亲,一下就支吾起来。
“这什么啊?难道你不想找到她吗?别忘记,当初是你在外面有了女人,然后把她打跑了,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么,今天你该把她找回来。还有,你得像一个父亲,而不是罪犯,因为你面对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他大概没有料想到我会说这话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满是皱纹的眉头紧锁着,又伸出令人触目惊心的手,哆嗦地去摸口袋里的香烟。
我从椅子上起来,然后走向床头桌,之后再回来:“喏,这是两条南京烟,给你买的。以后别抽那种劣质烟了,有好的,也别留着,自己抽。”
说完这些,我又从一旁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叠钞票:“这些钱给你,胃不好,就别撑了,去买些补药吧。还有,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你寄钱,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我要——”
就在这个时候,父亲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像个孩子那样,吓我一跳。与此同时,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叫,伴随而来的是一只碗打碎的声音。
这个可怜的父亲,已经缩成一团,浑身抽搐——
他进来时,是那么高兴,而现在——可我并没有故意要去伤害他——
我忍着眼泪,再次狠狠地告诉他:“别这样,你是一个父亲,必须把她找回来!”
随即,我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照着窗玻璃砸去——
一阵“稀里哗啦”后,又是一声那老女人的尖叫,然后她慌乱地躲进了厨房里。
二嫂也从楼上下来,推开门问:“怎么了?干吗啊?”
“没你事,别问。”然后,我拉开门,直接坐堂屋里。
房间里,二嫂在问:“爸,你怎么了?他怎么对你了?”而父亲还在哭,像我小时侯那样,一时停不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哥打电话来,语气有些愤怒:“你别折腾了,这个家不欢迎你。”
我冷冷地说:“知道。”然后,就挂了。
这就是我的计划——在离开前,发泄一次。
夜里,十点。
我怎么也无法入睡,说不出是忧伤,还是兴奋。
想到父亲白天时突然大哭,我觉得于心不忍,责怪起自己来——对他太过残忍。但我又隐约觉得,他之所以哭,只因感动了——我给了他一点点好。
然而,我终归是要离开这里,像三年前那样。与三年前不同的是,我很想在走之前,打碎这里的一切。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啊?像是一个罪恶之穴,到处弥漫着发霉的邪气。从这个罪恶之穴爬出来的灵魂,充满肮脏,四处腐蚀。
一时间,我联想到坟墓。是的,我要离开这座坟墓。
我的小邵又来了。
她纯洁清新,正对着在泥泞中匍匐爬行的我,伸出了纤细光滑的小手说:“来,亲爱的,我们走。”
那么,报复就到此为止吧。
于是,我和小邵通了离家前的最后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令我一生铭记。令我一生铭记的,不是电话的内容,也不是打完电话后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噩耗,而是在今天看来,我注定悔恨交加、抱憾终老。
今天,当脑海里再度浮现这段对话时,我默默地走到一面镜子前,冷冷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男人——我厌恶他,憎恨他,前所未有。
电话里,小邵问:“亲爱的,你怎么不高兴了呀?”
我说:“没有。正想告诉你,因为要重新回到小屋,我心里特别开心。”
“我想你了,特别想,亲爱的——”
“我也是,可是,小邵,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非常好呀!你什么都让着我,使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骄傲的公主,生活处处是甜蜜。我很知足,有你,一生无悔!”她给了我极具感染的生动。
接着,她又说:“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我问。
“可是,你从来都不叫我亲爱的。”她不无埋怨道。
呵呵,我确实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她——觉得那是小姑娘的矫情。如果换作别人,我也许会说:“嗲什么嗲?腻人吧?”但对小邵,我不会这样想——温情吧,一种清纯女子的温情,浪漫可爱。
所以,我笑着说:“那是小姑娘的矫情,我一大男人怎么叫得出来呢。”
“什么啊?什么矫情?这是矫情吗?”
“好,好,那不叫矫情,而是温情,可爱女人的温情,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那你为什么不对我温情呢?”
“因为我不是小女人啊,再说,男人要真那么叫,也真是太矫情了。”
“哼——你还是说我矫情。”
“我没有啊。”
“那你叫我一声——”她激动地期待着。
“叫你什么?”
“你知道,快——”
“我试试,”顿了顿,我故意说,“可我叫不出口。”
“叫嘛,亲爱的,来——”
于是,我憋着笑:“小骚——”
后来,我们就进入了嘻嘻哈哈的打闹中,直到头顶传来跺脚声。
有人要说,这电话没什么啊!可我想说,那天晚上,我本可以叫她一声“亲爱的”,但我错过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知道后来,如果时光能倒回,我宁愿用整年的所有夜晚去呼唤——亲爱的。可时光不能倒回,正如它同样不能跳跃。
总之,那天晚上太平常,跟无数个夜晚没有根本区别。
小邵尽管有些不平,但还是催我早点儿睡觉,因为第二天一早得赶火车。挂电话前,她还说:“不叫就不叫吧,反正,你就是我亲爱的,我就是你亲爱的,谁也跑不掉。”
刚摘下电话,便感觉手机一阵震动。是信息,二嫂的——跟谁打电话啊,那么长时间?
我知道了她刚才跺脚的原因,所以接通电话,劈头就给她一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