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带着泥渣子味道的土炕上滚了半宿,他始终不能入睡,今天的境遇将他脑中的思绪再次完全的调动了起来,当然,与其说是那个残跛军汉对他造成的冲击,倒不如说是这个驿站给他造成的冲击,他在脑中努力的搜刮了有关这个时代的一切有用信息,蓦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在这个时代立足的一个最大资本,那就是仕途,这个时代是文人崛起的时代。
武人一般的下场不外乎就像石虎一样,说得好听点,是国家公务员,属于吃公粮的,说得不好听就是炮灰,他敢打赌石虎还属于地方安置军人中待遇比较好的一个,要想升官,那就是要战功,还要清白家世,这对于他这个刺配犯人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没钱没势该怎么样生存下去这是个最大的问题。
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的到了三更时分,他还是不能入睡,索性爬了起来,准备到驿站的院子中走走。
打开房门,跨出门外,小心的将房门掩住,走到了这驿站中不大的院子中央,抬头望着天空中那透圆的月亮,又不由得想起从前的往事来,那个时候他也是经常睡不着,每次在出任务之前就要到下面的广场上跑跑步,每次都是小倩带着嗔怪的眼神到门口迎接他,想想那温馨场景已经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的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蓦然间,杨渺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怪异呜咽声,左顾右盼之下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当下以为是夜鸟在叫桑,开始也就没去注意,在接连几分钟之后,他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寻着声音的来源,却发现是来自石虎的正房中。
好奇心作祟之下杨渺踮着脚摸了上去,正要舔开窗户上的纸瞧里面的情形之时,却不想那房门猛然间被拉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在月光的俯射之下,那高大身影将他弱小的身子竟是完全的笼罩住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那副熟悉的狰狞面孔。
“你想死么?”从他的这个角度仰望着石虎那张横脸,加上那红沙沙的眼睛,竟然和电影中的牛魔王有得一比,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都有点心寒。
“你...你哭了!”
“放屁,老子是风沙进了眼睛!”杨渺说出这句话之后,石虎的脸竟然出乎意料的由青变红了,即便的暴怒的动作也不能够掩盖他脸上的涨红,这戏剧性场面甚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怔怔的由着石虎一只手将自己提在空中晃动着。
渐渐的,石虎仿佛感悟到了什么,将杨渺放了下来,轻声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离开,杨渺揉了揉被石虎扣住的脖颈位置,如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甚至感觉背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心怯的瞥了石虎一眼,暗忖这猛汉就算是跟后世的那些职业搏击选手都有得一比了吧。
“想以前的事情了?”他曾经研究过心理学,人一但突然性的情绪暴躁,就说明当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是这个人最心底最关注的事,他知道他已经成功的找到了打通这个猛汉心理通道的方法,或许因为他和这个猛汉曾经是一类人。
“关你甚事?”石虎的表情已不如刚才一般的爆烈,但依旧面现厌恶,显然对他的不满。
杨渺笑了笑,走到台阶的地上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我曾经也有过一帮好兄弟,我们是同班入伍的,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操练,甚至一起去玩女人,不是亲生兄弟胜似亲生兄弟。”
听到这里石虎斜着眼瞥了他一眼,脸上满是不屑,想要走开,却又忍不住被杨渺这段梦呓一般的话语所吸引,忍不住想要听下去,因为这些话勾起了他心中隐藏的那些往事。
“我们都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快活到死,我们被调到另外一个偏远的边疆进行实战操演,我们几个好兄弟当然是被分到了一起!”说到这里杨渺忍不住会心一笑,望了一眼坐在身后已经平静下来的石虎,用聊天般的语气道:“说来也奇怪,就算在那种没吃没喝的环境下,我们还是过得十分快活,杀蛮子也杀得格外起劲,直到有一天我失手了……”
“失手了...”石虎被这个词彻底勾起了往日的回忆,失神的走到杨渺的身边,缓缓的坐了下来。
“是的,我连累了整个队伍,但我没有死,因为我那个最亲密的兄弟为我挡住了必杀的一击,他死了,他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是笑的!”杨渺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布满了整个脸颊,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憋闷在胸中许久,这一刻释放出来却是像海浪一般的澎湃,连自己都觉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接着说道:“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石虎那壮硕的身子随着杨渺的哽咽也同时微微颤抖了起来,胸脯剧烈上下起伏,眼中似乎也有些晶莹的闪烁,但最终忍不住吼了起来,“哭,哭个卵蛋,你个破落户,男儿流血不流泪,就是因为多了你这种婆娘货,我大宋才受人欺辱!”
“为啥不能哭?”杨渺仰起那张布满泪水的脸,眼神中充满着坚毅,“有泪方有义,有泪方有力,没有泪的那只是行尸走肉,没有泪的那只是人肉傀儡,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有血有泪方是真男儿。”
“有泪方有义,有泪方有力,没有泪的那只是行尸走肉,没有泪的那只是人肉傀儡……有血有泪方是真男儿。”这句话久久的回荡在石虎的脑海中,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沉寂在自责的深渊中不可自拔,就算是一条腿也抹不去他心中的那股恨,是啊,是过去自己太过于刚硬了,手下的几十名弟兄就这么没了,要是自己能听得进一点意见,也不至于一个都不剩吧!
整个天空沉寂了下来,两人同时呆呆的望着天空,各自想着从前的往事,脸上的表情时而高兴时而愤恨,杨渺的脸上的泪水已经干透了,反而是石虎眼中的泪水却多了起来,顺着他那一边一条的疤痕流了下来,滴到了他那粗壮的手臂上而不自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已然显现出一抹光亮,原来却是要天亮了,两人不约而同的‘醒’了过来,相视一笑,仿佛认识多年的老友。
“你说你叫什么?”石虎的头依旧望着天空。
“杨五。”
“年岁几何?”
“虚岁十七。”
“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编的,听说你们这些文人最擅长凭空编造?”
“不是!”
“我叫石虎,排行老三!”
“嗯!”杨渺轻轻的答应着,身子躺了下去,享受这久未感受到的浓烈男人间的情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