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谦嘿嘿笑着,小心的应道:“王爷,那个,微臣进宫,是奉了皇上传唤。王爷若真想知道,微臣改日与王爷细细道来。这要是再耽搁,让皇上在那等着,岂不是对皇上的不敬。”
“哈,是吗。”建宁王双目流光扫过,“王其谦,本王进宫,也是奉了皇上传唤。既是抓到了安禄山手下大将,那便是我大唐的功臣,怎好劳你徒步走到后宫。叶倾!”身后叶倾应了声在,“腾出来匹马,给王大人代步!”
叶倾翻身下马,牵着自己的坐骑向前几步,双手捧了缰绳,递到王其谦面前:“王……大人,请上马。”
建宁王在旁看着,就见王其谦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接过缰绳。叶倾几步退下,他还在点头赔笑:“多谢王爷,多谢这位小哥。”
一时几人目光,全在这王其谦身上。见他绕到马身左侧,抬起左脚,摇摇晃晃的往马镫里踩。这颤颤巍巍的抬上去,甫一碰到马镫,够了几够没能踏上,倒给踢到了一边。一旁叶倾微一迟疑,上前将他扶上了马背。好容易坐定,不由抬袖擦了擦额上,连声道:“见笑,见笑。”
建宁王嘴角含笑,轻快的应道:“倒不知道王大人不骑马。这正月里,可都热出汗了?”
王其谦又抬袖擦擦前额,连声道:“是,是。微臣,微臣在太原,不常骑马,不常骑马。”
“怕不是不常骑马吧。”建宁王轻笑一声,蓦地话音一转,厉声道,“你家大人做官向来精明,你既是他亲随,沾光怕是不少,岂有马也骑不上的道理。”
那王其谦被这句一吓,摇头摆手,除了“没有”再说不出其他。广平王默默向建宁王望去。见他神色又缓了下来,轻笑道:“怕是骑惯了公子少爷游玩代步用的劣马,没骑过这上得了战阵的吧。”一句说完,转过马头,口中轻喝,转眼已到了几步之外。广平王回过头看看王其谦,见他由几个公公牵着马头走着,在马背上佝偻着身子,看姿势很是紧张。心下暗叹,反身追上了建宁王。
绕过几座大殿,不多时到了露华亭。附近地势几无起伏,两道温泉曲曲绕绕的环着亭周,蒸的几十步外都是暖暖的春意。王其谦已经被甩的不见影子,一看亭上,皇上和贵妃竟已经先到了。广平王轻呼口气,下了马理理衣冠,便见贵妃半掩了口对高力士说了什么,后者得了吩咐,脚步匆匆就望自己和建宁王这里过来。
“二位殿下。”高力士到了跟前,略微一躬,“娘娘吩咐,二位不必拘礼,这边请。”说着侧过身子,示意两人跟上。穿过一丛丛开的正盛的牡丹,离亭子还有几步,就听贵妃对着皇上娇声笑道:“皇上准建宁王翻阅奏章,那孩子就高兴得了不得。这太原来人,可是活奏章。这下看他能高兴成什么样。”略略抬眼望了望正在亭前下拜的两人,笑道,“建宁王啊,这可来了,等得有些时候了。还当是怎么个火急火燎的样。早知道这么不经心,下次便不传你来了。”
建宁王跟在广平王身后,规规矩矩的拜过了,站起身叫了声屈:“娘娘这可冤了?儿。?儿恨不能从东宫插翅飞到这露华亭,一路上赶马急了些,王兄还责备?儿不稳重。”略带着委屈的朝贵妃瞅瞅,“?儿在路上便遇上了那太原尹的使者的。?儿本想一口气问个够,转念一想,还得赶在皇上和娘娘前头到这露华亭,好等着侍候。哪知道还是晚到了一步。”
贵妃格格直笑,两眼朝建宁王一带,望向了皇上:“偏你能说!这露华亭亏得暖和,若是个别的地方,让皇上等了这么久,冻坏了龙体,我看你能不能拿这嘴赎过来。”织锦堆花的袍袖下露出一段凝脂般的指尖,在桌上果盘里捏了一颗荔枝,两下剥了,递给了皇上,“岭南道才叫人送的,寒冬腊月的,也不知他们想的什么办法,树还能挂果。我问了,他们说,这树是觉得皇上为叛贼劳心劳力,特意挂果,犒劳皇上的。”
玄宗沉沉的面色露了一丝笑意,伸手接过:“叛贼势头正盛,这荔枝,以后就不要让他们再送了。有那个人力物力,往前线多运些粮食。”
贵妃眼波流转,笑道:“谁说不是呢。”抬眼看看立在亭下的两人,微微一笑,“站在那干吗,都过来坐下。”
“太原来的人还在路上。”玄宗目光扫过,在建宁王身上一顿,“不用拘束,入座就是。”
“那使者要是来了,就更不能拘束了。”两人谢了恩坐下,贵妃伸手将果盘朝建宁王推推,娇嗔道,“咱们一家子人,生分给他个外人看,做什么。偏要他看得眼馋。来吃,在东宫吃不到的。”
建宁王连忙谢恩,听对面的玄宗沉声问:“?儿,?儿,太原的使者,你二人已经见了?”
两人齐齐应了声是。广平王道:“皇上,臣在含元殿附近遇上的太原使臣。”
“太原尹王承业抓住了反贼大将何千年,高邈。已经押送刑部。”玄宗缓缓开口,“?儿,你怎么看。”
广平王一顿,低头应道:“既然人已经押送刑部,该没什么差错了。能擒获此二人,实属大功一件。”
玄宗轻拂了下长须:“?儿,你怎么看。”
“皇上。”建宁王眼中一闪,一敛之前嬉笑的神情,正色道,“依臣之见,王承业不似能立此奇功。”
玄宗淡淡的应道:“说。”
建宁王起身离座,沉声禀道:“当日安贼初起事不久,欲克太原,令手下率二十骑兵,诈称献马弓手,规规矩矩,乘驿马至太原。杨光?杨留守出城相迎,就在城外被擒。论理区区二十骑兵,王承业与杨留守同朝为官,理应发兵相救。可他竟畏不出战,坐看杨留守为贼人所掳。如此胆小怕事之人,怕立不下这样的大功。”
几句说完,试探着朝玄宗看去。见他略摆了摆手,沉声道:“年轻人未知世事繁复,总爱以常理揣测。你可知这天下瞬息万变,此时的道理,换个时候便没了用处。人心如何,又怎么是你揣测的到的。当日率兵擒获杨光?的,你可知是谁?”
建宁王一滞,低声应道:“不知。”
玄宗沉声道:“就是这次被抓的何千年和高邈。王承业没发兵去救,怕是一时糊涂,如今一得了机会便为杨光?报仇,有什么可蹊跷的。”
建宁王顿得一顿,低头称是,重又坐了回去。一旁有人报上,王其谦到了。广平王回过头看去,见他这一趟马骑下来,走路竟都有些别扭了。还差着四五步才到亭前,便噗通跪了下去,高声叫道:“微臣王其谦,拜见皇上,拜见娘娘,拜见二位王爷。”
玄宗淡淡的命他起来,一旁侍候的高力士从他手上接过奏章,呈给了玄宗。玄宗接过,略看了看,转手递给了建宁王。贵妃嗤的笑出声来,朝王其谦道:“哪有捂着折子,等面圣时才递上的。你这可是叫皇上看折子呢,还是问你话呢。”
王其谦哎呀一声,连连打躬:“臣不知规矩,娘娘恕罪,恕罪。”
玄宗只恍如不见,沉声问:“先说说如何擒得的二人。”
王其谦连声应是,一开口顺流至极:“回皇上,藁城颜杲卿诈降,联络我家大人,一同夹击安贼。我家大人因此对安贼多为留意。得知安贼副将何千年将自常山回东京,我家大人便派人埋伏在路上,一举擒获。反贼高邈自东京往幽州,消息也被我家大人得知,高贼返回时,被我家大人擒获。”
玄宗默不作声,建宁王忽的问:“怎么这奏章,是藁城颜杲卿写的。”
“正是,正是。”王其谦应道,“颜大人知道我家大人立此奇功,故而作此奏章,为我家大人表功。”
建宁王蓦地轻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颜杲卿的奏章,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回王爷。”王其谦连忙应道,“颜大人派了颜公子带着这封奏章到我太原,将想要为我家大人表功之意告诉了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本来说国逢大难,不当计较这些名利,颜公子执意不肯。因为路途遥远,我家大人便命微臣代替颜公子,将两名反贼押送入京。”
“哦?”建宁王略瞥了眼玄宗,“从常山也好,从幽州也好,回东京,太原都不在其道。藁城倒是必经之路。还不知王大人是怎么在太原伏击的?”
温泉湿热,眼见王其谦额上结了层汗珠:“回王爷,这,这颜大人起兵以来,藁城附近十余郡,争相投靠。怕是反贼觉得藁城这路不好走,故而取道太原。这消息又天幸被我家大人所得,实在是皇上隆恩护佑。”
“王其谦,你对书法了解多少。”这边话音刚落,建宁王一句插了进来。
王其谦一楞:“臣……臣不知王爷所指……”
“颜家书法,天下闻名。”建宁王伸手捏住奏折上缘,在王其谦面前一晃,“若这折子真是颜杲卿所写,为何这字不是颜家的字。却不知,”略微一顿,轻笑道,“是不是哪个觊觎颜大人功劳的,冒了颜大人的名,编了份假奏章呢。”
“好了!”广平王默默听着,建宁王最后几句一出,眼见王其谦脸上霎时一片惨白,忽听玄宗低喝了一声。一怔看去,见玄宗撑着桌沿就要起身,连忙拉着建宁王离座侍立。玄宗扶着贵妃,沉声道,“王承业的封赏奏章,今日一早朕便命吏部安排了。”凤目扫过恭谨侍立的建宁王,“今日到此为止。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以前如何,朕既往不咎。太原位置重要,让他给朕守好了。”几句说完,一拂衣袖,径自踏出小亭。高力士急忙跟上,留了王其谦跪在亭上,连声高呼谢恩。
眼见着玄宗走远,王其谦爬起身来,举着袖子,在额上擦了又擦。广平王心下暗叹,回头朝建宁王一点,示意他该回去了。离亭不过几步,建宁王忽的脚步一停,回头看着王其谦:“颜家书法,天下闻名,却是颜真卿的独创。颜杲卿颜大人虽为其兄,也写不来颜家的字。转告你家大人,好自为之。”
按:玄宗诏令,封王承业为羽林大将军,颜杲卿为卫尉卿。诏令未下,颜已被安禄山所获,押送东京洛阳。拒不投降,碎剐至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