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封和微仰了头看着自己。嘴角弯弯,分明是惹人怜的模样。可望来的目光却泛着股冷毅。这神情似是在哪里见过。李崖微一恍惚,便听她带了笑应道:“不是啊。我本来就打算,要是能,要是能从皇宫活着出来,就去潼关看看的。”
潼关。是去吊唁吗。李崖脸上兀自挂着笑,心里早乱了起来。且不说潼关正是两军彼此抢夺的前线。这一日一夜的事情过去,封和一身,不知道系了多少人。她若在潼关这路上惹出什么乱子,怕是一串的事都要牵出来。可若是硬留,她能从安西私自跑到大明宫,自然也不愁从自己这跑去阵前。可要让她自愿留下,她这么股骄纵的劲,能说的动吗。
“要是去吊唁你爹,干嘛不在进宫送死前去。”
冷不丁听南宫冒了这么一句,李崖心一提,忙一转头低喝道:“南宫!”
南宫侧头看看李崖,轻哼了一声:“想哭就哭。子岸待你这么尽心,你做什么总是强撑了一副笑。你以为他看着就舒服了?”
李崖只觉得一颗心在胸中猛的一揪。喘了口气,低低唤道:“南宫。”
南宫眼一瞥,别过了头去。李崖一顿,看向封和。就见她定定的望着南宫,嘴角一牵,竟似是笑了。半垂着的睫下一闪,平平地开口:“南宫哥哥,你从小自己闯荡,肯定也有心里有事的时候。是任它一点点自己消磨掉的好,还是一遍遍对人提起的好?你就那么喜欢看外人为你的事摇头叹息,劝你说节哀顺变吗。”
李崖听的心中一凉,忽见她一转头,望向了自己:“李崖哥哥,我去潼关,不是想吊唁我爹。我爹的……”一顿,低着头续道,“我爹入关时,仆固叔叔是跟着的。他应该还在潼关。我要见他。”
李崖怔怔听着。那吞下去的几个字,怕是“我爹的尸首还不知在哪”吧。之前她说起的那直脾气的仆固叔叔,多半就是潼关的这一个。封和要见他,只能是想问封常清的事了。心里直颤,面上微笑道:“潼关现在太乱,你好好的在长安,等战势好转了再去也不迟。”说着略略一顿,轻声道,“你要是闷了,哥哥带你去城外猎野兔,怎么样?”
就见封和眼一垂,双唇一抿,重又仰起头看着李崖,口气里满是揶揄:“李崖哥哥,我在我们安西,猎的都是野狼。”
李崖被她一句话说得稍稍松爽,附和着一笑。听得身旁南宫也哈的一声。门边一响,转头看看,却是巫离进来了。见她静静地回身掩上门,忽的想起一事,一回头看着封和脱口问道:“你那仆固叔叔,叫什么名字?”
封和长睫一眨,看看李崖:“仆固怀恩,铁勒人,大胡子,比李崖哥哥你还要高。”
这边??声响,巫离已经走近了。李崖轻出了口气,微笑了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小人:“你不用去潼关了,你仆固叔叔不在那里。”眼见封和一怔,笑了一点头,“封伯父出事后,他被调到朔方节度使郭子仪郭叔父帐下。后来郭叔父举荐了我父亲做河东节度使,调兵的时候就把这个仆固怀恩拨给了我父亲。”看封和睁圆了眼睛,笑着补充道,“这会正在常山,离长安千里之远。嗯,知道常山在哪吗?”
封和双眼一闪,张口应道:“河北。离饶阳不远。”一顿,又问,“可是不是已经被安禄山占了吗?守城的不是安思义吗?”
李崖一怔,这才回过味来,笑了看着封和:“你知道的倒多。被他们占了,就不能再收回来?王师是硬是横插打进常山的,四面都有叛军在活动,比不得潼关。一路凶险,你只能是先别急着见你那仆固叔叔了。”
封和一张口正要答话,南宫忽然朗声应道:“子岸你放心。和儿要去常山,我南宫一路护她到底!”
他这几句豪言壮语一出,李崖心里猛地一突,还没来得及拦,就听这边封和轻轻笑了说道:“南宫哥哥,李崖哥哥,从安西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安西到长安,总比长安到常山来的远吧。”
李崖暗皱了眉头,当下顾不得南宫,只望着封和道:“从长安到常山,一路又是贼人又是官军,怎么能和安西这一路比。”
封和嘴角一弯,略歪了头瞅着李崖:“那我既不是贼人,也不是官军,两边都不占,又有谁会和我过不去?”说完眼睛一转,自己嗤的笑了,“三个两个来找事的,我也应付的了。”
“子岸!”李崖正要再说,南宫忽的叫了一声,“和儿对我脾气,有性格!我一路护她,你还不放心?”
李崖一时吞声。缓了一缓,沉声道:“和儿,不然你写封信,我叫人送到常山?”
眼看封和一双圆眼望过来,虽没出声,那目光分明已经说了一个不字。李崖被一线希望悬着的心一沉到底,看来封和真是认准了要见那仆固怀恩了。眼睁睁看着封和,只说不出话来。
忽见她眼中一闪,轻轻绽了个笑容:“李崖哥哥,我从小在军营玩大的。就算你是将军,见得阵仗也肯定没我多,信吗。”
怎么能不信。李崖心中暗道。自己也是在军营里生军营里长。但内地太平,不像安西连年战事,又有什么阵仗可见了。可你就算见得再多,又能怎么样。漫野都是己方的军士,你在父辈的旗帜下见上那么一见,和你独自一人,横穿敌军进入腹地,能一样吗。
还没说出口,封和长睫一眨,又添上一句:“今天那个大将军不也说,要你该把我送哪就送哪吗。”
李崖心烦之下,不知不觉语气也加重了三分。“该送哪?我该把你送回安西!”
一语出口,自己被自己的口气弄得一怔。看封和倒不见畏缩,反而悄悄笑了望过来。心里一软,低声说:“好好的在长安,不好吗。”
“李将军。”忽听巫离在身后静静地唤了一声,“与其让封姑娘趁你不注意时自己走,不如还是让南宫送送她吧。”
“是了!”南宫一击掌,“子岸,你去不去。”
李崖满心来来回回,都是巫离那句话,听南宫这么一说,不由一怔:“什么?”
南宫一声轻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那个王爷。他不还说让你当他先锋。常山既是一线,你去了也算提前等着他。”几句说完,也不管李崖有什么回应,话音一转,对着巫离笑道,“巫离,一起去吧,怎么样?”
李崖一顿。看巫离微抬了头望了望南宫,静静一笑,目光垂下避到了一边。南宫一见巫离不应声,连忙“哎”的续道:“长安怕早晚保不住的。留到这岂不成了子岸的拖累。”一看李崖要分辩,连忙抬手止住,“子岸你将门出身,你那王爷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你上战场还不是早晚的事。到时候留巫离一个人在长安,怎么能行。等和儿见过了要见的人,我就带她们去南方,避开战乱。岂不比留她在你这好。”说着望着巫离笑道,“巫离你说,是不是。”
李崖看着他神情,不由暗吸口气。揣摩南宫说话口气,要自己离开长安不过是那么一说。想带巫离走才是正经。什么时候他一颗心竟系在了这女子身上,自己倒不曾发觉。只是巫离身份蹊跷,得想法子提醒下南宫。一转念间又不由暗自摇头:巫离身份固然不清不楚,可南宫就明明白白的吗。只不知南宫提出护送封和,到底是借机想带巫离回南方,还是真的像他说的,封和的性子对他胃口?
明知道留不住封和了,转瞬之间来来回回,已转了数个念头。看着封和直直望过来的目光,暗自叹口气,沉声说:“让南宫送你,一路上要听他的,不能甩了他自己溜了,知道吗。”
说完也不去看封和的笑容,转向南宫,低声道:“我答应过她父亲护她安稳。你……你一定要好好地把她送到我父亲手上。”
“好了。”南宫笑着一点头,“没你想的那么凶险。”眼一瞥瞅着巫离,试探了笑道,“巫离?”
就见她苍白的双唇含了丝笑:“我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