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王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方绢帕,一下一下拭着血痕。广平王默默望着,忽听他冒出了这么一句,不由轻叹一声。和儿已经被叶倾带走,总算有空隙把事情前后告诉李泌和建宁王。李泌听后脸色越发阴沉,建宁王却只是自顾自的在一旁收拾地下的狼藉。广平王心中一软,歉然唤道:“?儿。”
建宁王手上动作一滞,默然不语。李泌望望建宁,沉声问:“殿下当真确定高力士信了殿下的话?”
广平王默默笑笑:“先生,即便不信,他又能怀疑些什么?”
李泌沉着脸不答。建宁王轻笑了一声,抬头望了李泌:“先生,你这就不知道了。高力士在宫里混了那么些年,别的可能不会,察言观色的本事,那绝对一流。”说着望广平王一瞥,“显然我大哥要护了那丫头,他干嘛不送个顺水人情。真硬要得罪了大哥,他就能得什么甜头吗。”
广平王心中一突,轻声唤了声:“?儿……”
建宁王转头望向广平王,薄唇一抿:“大哥,高力士一准不信你那些话。你刚说他反复问大哥你有没有事,就是怕万一那些是大哥你受人胁迫说的。既然确定了大哥你没事,他管你护的是波斯舞女还是江洋大盗?闹不好他还派了亲信暗中护送大哥你和那丫头呢。”
李泌微微皱眉。广平王一怔:“?儿,这些关系……你怎么想到的?”
就见建宁王露了一丝轻笑:“大哥,?儿可是出身皇家。”
广平王一怔,心中蓦地一酸,望向建宁王的目光也满是黯然。李泌来回踱了几步,忽的站定,侧头看向建宁王:“二殿下,殿下遇刺这事,李辅国是怎么对你说的?”
建宁王长眉一振,略略直起身子,望了李泌应道:“先生,我刚走到兴安门,就见他带了几个小公公,正在那盘问守门的。他一看见我就凑过来,问我说广平王为什么提前离席,为什么回来时鞍上带血。”
广平王心中一紧。李泌吸了口气:“二殿下如何应对的?”
建宁轻笑一声:“我就说,我怎么知道王兄干嘛喝了一半就走。想来是广平王贵为皇长孙,树大招风,敬酒的多。王兄千金之体,万一喝多了伤身,不是玩的,这就提前回来了。父王不也总教训我们说,游乐要知道节制吗。”
听了最后一句,广平王微微一滞。那边建宁王兀自说下去:“要说鞍上有血迹,王兄才华盖世,文武双全,舞个剑挽个弓,一不留神伤了自己,还不是平常?就算呆在书房,那王兄还懂篆刻,还有划到手的时候哩。李公公自己当然难得伤着,可王兄干的可不是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也不会整天忙着敲锣打鼓的翻腾。一点血迹而已,也没必要这么当回事吧?”
广平王一怔,一旁李泌已经皱了眉,紧紧看着建宁王:“这事做得都太不知轻重。大殿下为了救人性命,也还罢了。二殿下又何必非要嘴上不饶人?怎么说他也是太子驾前的人,二殿下就不能稍微收敛些?”
就见建宁王嘴角一勾,不再答话。广平王心里叹了一声,轻声问:“然后呢,他怎么说?”
建宁瞅了广平王,凤目一闪:“他还能有什么说的,不过就是说大哥好像遇刺了罢了。?儿本来就疑心大哥是遇见了什么不得已的事,这才仓促离席。一回头见李辅国没跟来,就急急忙忙的来大哥这里了。大哥,子岸是你叫来这里的?”
广平王顿了一顿,叹了口气,伸了没受伤的左臂拉了建宁王起来:“好了,差不多了,别一个劲的擦了。一会泼上点墨,就说不小心洒上去的,让宫女来收拾。”
建宁立起身来,眼睛仍瞅着广平王:“大哥,子岸他不肯带那丫头走。大哥心里是不是怪子岸了?”
广平王被问的一顿,叹了一声,轻摇了摇头:“子岸做事本来考虑的就多。他父亲又才升了节度使。这个关口上推给他这么件事,他不愿做,也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可怪的。倒是你,不要不把李泌先生的话当回事。对高力士李辅国他们,就算心里不喜欢,面上的功夫,该做也还是要做。”
建宁王抿了抿唇,讪笑道:“大哥,你干嘛又把话扯开。”
广平王一愣,随手在建宁王臂上一拍:“什么扯开,大哥说不得你?”
建宁王长出了口气,嘴上笑道:“说得说得。大哥,这次叶倾带那丫头去内卫房躲着,可算是给大哥立了一功。不然大哥给他升上几级?”
外面北风灌进窗缝,本正凄厉,忽的一静,便如突然停下了一般。广平王望了一眼窗外。就听那风只停了一停,旋即又刮了起来。广平王看看建宁王,轻声道:“子岸那时候你就缠了我想办法提拔他,到了叶倾还是这样。还升上几级,再升他可比子岸都高了。”
建宁嘻嘻笑了不言。忽的一旁李泌若有所思的开口:“殿下有没有想过,这和儿,到底是什么来历?”
广平王望望李泌:“先生有何高见?”
李泌踱出两步:“她口音纯正。看容貌不像中原人,多半来自西域。那地方虽说远离中土,可来往商旅混杂,官话反而较内地地道。”
李泌顿了一顿,正要再说,被建宁王横插一句打断:“大哥,我有次和子岸出去打猎,不慎弄伤了,子岸也是拿烧酒整治我。据他说这法子是边防军队中惯用的。那丫头会不会是军中的人?”
广平王瞥了眼建宁王:“这可就是胡说了。大唐什么时候招过女兵。”
建宁王一扬眉:“军中又不是光士兵,还有人打杂呢。她给大哥包扎起来这么熟练,说不准就是专门在军中照顾伤员的。”
李泌望望广平王:“不错。殿下,听那和儿口气,她父亲多半是军中的人,而且,”说着一顿,“又被皇上处死了的。”
广平王心里一颤,望向李泌,默不作声。建宁王忽然沉声问:“李泌先生,大哥,那丫头说了这些?”
李泌听他忽然没了胡闹的口气,不由微微诧异,抬眼望去。广平王轻点了点头:“之前她……她激动之下,说是当今皇上逼她行刺。看她话中之意,李泌先生所猜大致不错。”
话音刚落,外面隐隐约约的传来一阵吵闹之声。李泌一皱眉,转身望暖帘走去。刚一转身,便听身后建宁王急急的说道:“大哥,封常清会不会就是她父亲?”
李泌脚步一滞,耳听得外面吵闹越来越响,仍旧疾步朝外走去。纷乱中建宁王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自身后传来:“大哥,子岸的父亲和封常清是故交。子岸他见到那姑娘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没有?”
李泌心中一动,脚步不停,伸手触及暖帘,就要掀起来往外看。忽听外面一人大声问:“王爷无恙?”
李泌一皱眉,掀起暖帘出去,就见一名铠甲齐整的领军卫队长立在阶下。李泌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怎么这个时候还惊扰王爷。”
身后脚步声响,广平王和建宁王也走了出来。那队长看见两人,躬身行礼:“殿下,贼人可曾闯进寝宫?”
李泌吸了口气。就听广平王轻声问:“哪来的贼人?”
“回王爷话。东宫闯进来了飞贼。伤了……”微微抬眼瞥了瞥建宁王,又躬了下去,“伤了叶统领。”
广平王一怔,没等反应过来,就听身后建宁王啊了一声:“什么!”
那队长一震,赶忙低头应道:“回王爷话,叶……叶倾叶统领被那人伤了。”
建宁深吸了口气,广平王听的清楚,忙向前迈了一步:“贼人现在何处,还有没有人受伤,可曾惊了太子?”
那队长低头应道:“回王爷话。太子一切安好。当时有个公公碰巧打内卫房经过,就见一人蒙了面,扛了一个大包从内卫房出来。那公公觉得不对,进去一看,叶统领已经倒在地下,人事不省了。”
广平王心念急转。内卫房偏僻,深更半夜,那碰巧在附近的公公,怕是李辅国安排了监视叶倾的。既没提到和儿,也没提到有人进去,难道是她先放倒了叶倾,又蒙了面,顺便背走了什么东西?和儿看上去虽然机灵,可叶倾功夫高她太多,她要能设计放倒叶倾,也不是容易的事。那派去监视叶倾的公公,不知道看没看见叶倾带了和儿进去?如果是自己知道了这等机密事,定然不会声张,好留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对方一军。可按李辅国的性子,他藏得住吗。
忽然眼前一花,建宁王走到了自己右手之前。就见他紧紧盯了那队长,沉声问:“叶倾伤势如何?”
“回王爷话。”那队长咽了口吐沫,“叶统领他没什么严重的外伤,就是……就是怎么都弄不醒。”
建宁王紧跟了一句:“现在他在哪里?”
那队长低了低头:“回王爷话,弟兄们把叶统领安置在内卫房了。”
广平王瞥向建宁。就见他挥挥手示意那队长退下,一转身,长长地凤目一闪:“大哥,怎么能把叶倾留在内卫房。”
广平王听他口气古怪,不由一怔:“怎么?”
就听建宁王一声轻笑:“王兄,我这就带人,把叶倾送去李崖将军府上,好生看护!”
听建宁王突然改口叫王兄,广平王不由微微愕然。忽听一旁李泌沉声吩咐:“殿下此去,须得把握好分寸。”
建宁王瞥了眼李泌,轻笑了一声:“李泌先生尽管放心。李?已经不是头次演这出了。”
广平王怔怔看着建宁王不言。眼见他视线迅速的在自己身上一扫,转身就往外走。心底忽的一牵,开口唤道:“?儿!”
建宁王顿时停了脚步。回过头朝广平王望望,略一犹豫,仍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广平王面前:“大哥。”
广平王目光缓缓移过建宁王脸庞,心里忽的一酸,吸了口气,望了他轻声问:“你想好了?”
建宁王薄唇一抿,眼光带过远远站在角落里瑟缩成一团的宫女,低声道:“大哥,子岸见到那姑娘的时候,神色真的有异?”
李泌抬头望向广平王,就见他眼光一闪,定定的望了建宁王。许久,才轻叹了口气,目光移到一旁,极慢极慢的点了点头。
李泌一皱眉,耳边建宁王蓦然一声轻笑,朗声道:“王兄稍候,臣去去就来。”
李泌转头看着建宁王。建宁王察觉到了李泌的目光,双唇一抿,微一躬身,直起来望着李泌笑笑,转身一提前襟,大步朝外走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