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瘦削的身子从门中闪出,抬头看见李崖,深吸了口气,抱了胳膊站在薄薄的灯光下。
“南宫。”喃喃叫了一声。
远远的就见南宫嘴角一挑:“巫离让我出来看看,倒果然是你回来了。”
李崖飘飘忽忽的心似乎稍稍有了一点着落。茫然的下了马,拽了马缰朝南宫走去。又听南宫清清楚楚哼了一声:“这么失魂落魄的干什么,王爷遇刺,你被罢官了?”
李崖朝前走了几步,怔怔的望着南宫。初次相识时都还是少年。身量未足,当时自己是要仰头看南宫的。这几年过去,南宫在江湖上漂泊,自己一步步走着并不曲折的路。到了今天,反而是南宫要仰望自己了。这一下蓦的忆起了在河西家中的日子,心中一酸,喃喃的唤道:“南宫。”
南宫皱皱眉:“出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了。”
门口一暗,有人挡住了院内的灯光。巫离的声音静静的响起:“将军,王爷的伤,很严重?”
李崖怔怔转头。巫离裹着一领宽大的白袍,飘飘摇摇的站在门中。黑漆漆的双眼望过来,竟似略带了几分担忧。李崖微微回过神,低声应道:“不是。”
南宫眉毛一挑。李崖却不再多话,低头进了大门。南宫侧头看看,就见他绕过前厅,直望后院去了。
巫离身子一动,转身也沿着小路走过。南宫看看李崖那匹还粗声喘个不停的枣红马,拉过来牵进门里,交给闻声赶来的副官,一提脚跟了过去。
刚到书房窗下,就听里面李崖颤声说:“行刺王爷的,是封伯父的女儿。”
南宫推开书房的门进去。巫离正若有所思般低头坐在矮凳上,李崖则站在书案前,紧抓着桌案的指尖都成了刺目的白色。南宫反手关了门,隔开外面的寒风,挑眉问道:“哪个封伯父。”
李崖望望南宫:“年前被杀了的,封常清。”
巫离仍是静静不见动作。南宫走近几步:“你那建宁王,没给伤住?”
李崖抿了抿唇,哀求般唤道:“南宫。”
南宫目光转向别处。巫离却静静的开口:“将军见到那女孩子了?”
南宫不待李崖回答,转头跟上一句:“就算她要行刺,也该行刺皇上,怎么倒对东宫里那广平王动手了。”
李崖怔怔看看巫离,口中却应了南宫:“王爷今晚在大明宫赴宴,该是那时出的事。”
眼见巫离黑漆漆的眼眸征询般直望过来,一个恍惚间,仿佛幻做了和儿那双定定的圆眼。李崖心口一痛,抓着桌案的手不由又使了些力道。南宫来回踱了几步:“广平王知道了你和她的关系,迁怒于你了?”
李崖呆呆的看着南宫。和儿告诉了广平王了吗。广平王知道了她的名字,定能想到她是封常清的女儿。建宁王知道自己和封常清熟稔,那自己认识和儿的事,也就不难猜了。广平王向来深不可测。今晚的一切,都是设套让自己钻的吧。那淌了一地的血痕,揉成了一团的血污长袍,李泌对自己的连声催促,还有那声从广平王口中听来过分亲昵的子岸,都是他安排下的?
广平王竟真是在对自己设套吗。
可这又是为什么。
南宫看看李崖神色恍惚,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巫离开口问道:“广平王为难将军了?”
李崖怔怔的听着,只觉得满心混乱里一个念头倏忽闪过。广平王并没有真的为难自己。只要和儿当面叫自己一声哥哥,其他的不论,自己勾结反贼的罪名便能坐实了。难道广平王竟有什么更深的目的吗。
还有和儿,如果她真是入宫行刺,在大明宫被擒,这会也该是在高力士的监门卫手里。怎么反而是李辅国令自己面见太子谢罪?自己出来时急匆匆赶到的建宁王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连他也配合了演戏来给自己看不成?
一阵寒意直冒上来。李崖望望南宫,又望望巫离,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南宫,事情紧急……你……你快带巫离走……”
巫离抚着头发的手一停,望着地下的眼光一抬,却只停在了桌角。南宫侧头看看李崖,语气中带了几分讥讽:“李大将军,你把我南宫当什么人了。你之前让我留,我也就留了。眼下你嫌我碍事赶我,你当我就会走?”
李崖一怔,望上南宫清秀却凌厉的脸庞。忽听巫离轻声道:“李将军既然顾及到巫离,想必也在忧心封大夫的女儿吧。”
一听封大夫三字,李崖心中一酸,蓦地想起封常清临去潼关时曾托自己,如若可以,就给和儿一处安身的地方。在家时父亲总说,封伯父表面不言,心里自有筹算。难道他竟料到了今日之事吗。
却听南宫轻笑一声,清秀的双目斜斜望了过来:“子岸,你要真是为这事愁成这样,我去给你把那丫头弄出来,如何?”
李崖一呆,脱口问道:“怎么弄?”
南宫瞥瞥巫离:“小弟我本就是干那活计的。搬人搬东西,左右差不多。”
话音刚落,就见李崖脸上猛然闪过一丝喜意,忽然神色又暗了下来:“不行。”
南宫眉梢一挑:“子岸信不过我南宫?”
李崖紧抿了唇,轻摇了摇头:“南宫,这事一出,东宫防卫必然比往日森严。你这一去,若再陷进去,我……就是我的罪过了。”
南宫哈的一声:“子岸,你当我是傻子吗?东宫防卫森严不森严,还不是你李大将军的一句话?你该不会是怕我万一被抓,供了你出来吧?”
自来知道南宫嘴上不积德。可这话在这时听来,直剜人心。李崖咬咬牙,沉声道:“南宫,和儿她现在不知在何处,就算你进去,也无从找起……东宫领军卫的人是我一手训练的,他们的擒拿功夫,我清楚……我是真的怕……怕万一时间耽搁了,你被发现,到时候……”
南宫踱了几步,瞥了李崖一笑:“你擒拿总该是比他们好的吧,不然你来逮逮我试试?”
却见李崖坚决的目光直直望来:“不可。南宫,纵然我想救和儿出来,也决不能让朋友涉险。”南宫正要再说,被李崖抬手止住,“能有你们说说这事,我已经很知足了。无论如何,必能找到妥帖的法子。”
耳听巫离轻轻一叹,南宫笑了一声:“妥帖?怎么妥帖,你那建宁王还能放了她不成?”
李崖一滞,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见巫离身子一动,轻转过头望向南宫:“南宫大哥,你去看看……外面有什么动静……”
李崖一怔,南宫一扬眉:“怎么?”
李崖就见巫离背对了自己,仰头望向南宫,若有所思的开口:“巫离也不清楚。只觉得外面似有不妥。可惜是在此处。若能听得到屋外风声,便好的多了。”
听巫离慢悠悠的说话,李崖心中又泛了一股焦躁。却见南宫嘴角一挑,应了一声,开门走了出去。李崖定定心神,对巫离背影勉强笑道:“我是主人,姑娘怎么倒让南宫去。”
不闻回答,不见稍动,许久,才听巫离轻轻叹了一声:“将军心神已乱,还是和巫离在这里的好。”
听她口气,李崖没来由的一阵不安。巫离说完,立起身来,迈步走到左手挂了几卷字轴的粉墙下,静静地仰了头,轻声道:“这些……都是他的吗。”
南宫怎么还不回来。李崖暗想,口上应道:“是建宁王一时兴起写了送来的。都是李白的诗作。”
巫离微微转头。清晰地轮廓被冬夜书房跳动的烛光投到墙上,不住的飘忽闪烁。李崖只觉得眼前那黑漆漆的双眸里笑意闪过:“去年春天时建宁王去洛阳,李将军怎么不曾跟着?”
李崖被看的一怔,再定神看去,巫离仍旧是那副冷冷的神情。正随口要答,忽然心中一凛:“姑娘怎么知道去年建宁王去过洛阳?”
巫离淡淡一笑,这次却是清清楚楚:“李将军,这么多年里,直到去年,我都不曾碰过琴。”
听她忽的冒出这么句,李崖一怔:“你来时……不是抱了张……抱着张琴?……”
见她竟微微仰头,隐隐露了小女儿神态:“是啊……还是前朝的古物……总能比得上‘九霄环佩’了……。”
李崖只觉一股寒意直冒上来。九霄环佩,正是建宁王的琴啊。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腰间佩剑,探到一半却又停住,颤声问:“你……到底是谁……”
李崖心中狂跳,紧紧盯着巫离。却见她轻轻握了双手,再不应声。四下静谧,北风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凄厉的尖声啸叫。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她默默一笑:“将军不知道巫离是谁,可南宫大哥带来的这个人,将军总该知道的吧。”
李崖一呆,同时就听一声轻响,身后屋门被人一把推开,一阵冷风直灌进来。李崖猛然回头,就见南宫肩上扛了一个硕大的布包,反脚把门踹上,把布包从肩上卸下,动手就开始解四角对系的死结。
李崖眼睁睁看着,心里乱成一片。不由自主的朝南宫伸了只手:“南宫,你……”
南宫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瞅一眼李崖,嘴角一勾,双手揭开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亮了出来:“李老板,货在这里,验一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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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然有话说:前阵子疏忽了更文,抱歉了~忙完presentation和report之后写起来是比较爽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