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是什么风把罗大少爷吹来了。”
罗裂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向侧边一退，老鸨身上扑鼻的浓重脂粉气味，着实难闻。
“罗大少爷，今个儿来找那个姑娘啊？”
“闲话少说，唤柳絮姑娘出来，今天我要替她赎身。”直截了当点明来意，罗裂可不想继续在这儿呆下去。
“哟，大少爷今个很有雅兴啊，可这柳絮姑娘的身价……”欲言又止自然是奇货可居。如今扬州城中第一号花魁，任谁都想讨个好价钱。
“尽管开口。”
“好，大少爷快人快语，我要的也不多一万两银子。”老鸨笑容很是灿烂，可是张口毫不留情。一时间，罗裂为之一窒，罗家初得扬州，一番打点，多年积蓄几近耗尽，而况如今大战在即，更不能动用城中关库。一万两纹银，谈何容易。双拳不自觉握紧，果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便在罗裂进退维谷之际，门外一人朗声道。
“老鸨只管将柳絮姑娘唤出，一万两纹银在此。”说着，来人重重将一张钱塘招广票号的银票拍在桌上。
“魏先生？”很显然罗裂没有想到出面为他解围的会是他。
“少爷。”魏商极尽恭敬地对罗裂行礼，看不出两人前些日子还有过不快。
老鸨笑着伸手想接过银票，却见魏商将脸一板，细眼一瞪，“老鸨，银票就在这儿，还怕飞了么，还不快叫姑娘下来。”
罗裂笑道，“先生不问小子，要买这姑娘作什么？”
“少爷做事，在下不敢过问，少爷只管做便是。”魏商摇摇头，此时的他活脱脱便是一个忠厚的家仆一般。
“只怕你见到她，也会后悔当初没有阻止我爹将她卖到这里了。”罗裂听得楼梯上的脚步声，抬起头向上看去。柳絮就在楼上。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在这纷杂烦乱的青楼之中显得遗世独立。
魏商两眼一翻，惊艳的神色一闪而。人到了他这个年纪，美人如花，红粉骷髅之理却以了然于胸。人到中年，放不下的就只是权势、地位。
柳絮是认得罗裂的，罗家父子起事当晚，吴志还带着她前去饮酒助兴。至于罗裂和李陟的关系，她曾经从与李陟的交谈中得知一二。
“柳絮见过罗公子。”她对罗裂说不上恨，但见到他们父子终究还是会有些排斥。平日入夜后，独唱独卧之际，她也曾想过，如果不是这两父子，她和李陟或许……
往事已矣，多想亦无济于事，她轻轻甩甩头，将这些念头挥去。
“女儿啊，妈妈还舍不得你啊，不过恭喜你，罗大少爷看上你了，你看他出了一万两纹银替你赎身。”
对于青楼老鸨的惺惺作态，柳絮早已见怪不怪，权且视而不见。只是罗裂的行为叫她颇为费解。
他们卖了自己，现在又想替自己赎身？
眉头微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罗公子此行，可是为了李世载？”
罗裂想不到眼前女子竟是如此聪颖，局促间，僵硬地点了点头。
“公子和世载可是知交？”
“算是吧。”若是以前，罗裂会拍着胸膛说自己和李陟乃是生死之交，如今，他明白是自己有愧于他。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只是就在罗裂以为一切都很顺利之时，柳絮蓦然转身，“公子请回。我不走。”
“为什么？”罗裂煞那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隐约可以猜到他们之间的故事。彼此有过过去，他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不为什么。”表明立场，她的语调一如三九天的朔风般冰冷。
“罗少爷，你们进屋谈，进屋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一万两银子尽在眼前，老鸨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絮先一步走近房中，房门紧闭。两人在老鸨的引路下，走上楼梯。老鸨推开沉香阁的门，笑吟吟地示意两人进去，随后自己悄声阖上房门，退了出去。
“少爷，我也出去吧。”说着，魏商跟在老鸨身后，出来房间。
沉香阁中的摆设极尽豪奢，看得出寻欢阁为了这株招财树不惜血本。各种古玩器物，尽显小巧精致。地上铺的是猩红的波斯地毯，一面宽大的琉璃屏风，就是吴中大户人家亦不多见。
“公子上来做什么？”她本不喜与人交际，更何况是一个自己素来排斥之人。
“我知道，你们都恨我，你很直接，世载虽然不说，但是我感觉得到。”
她沉默不语。罗裂知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可现在，我可以弥补，只要你愿意。”
“我说了，我拒绝。”
“为什么？”罗裂急了，他实在想不通，就算是恨自己，没有必要连李陟一起拒绝吧。
“现在，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了解世载。”她被罗裂纠缠不过，还是开启了话匣子。也许对于那一段感情，她还需要一个倾诉者，彻底地为之画上句号。
“此话何解？”
“你认为世载是个怎样的人？”她慢慢地还是将球踢到了桌子对面。
“世载？额，他很有才华，很重情义。”
“还有呢？”
“还有？”罗裂搜肠刮肚地想着关于李陟的每一个细节，和自己的比武，与吴志虚与委蛇，在战场上大杀四方。
“嗯，他是一个很自傲的人。”
她微微一笑，罗裂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笑起来确实很美。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你觉得这样一个人，面对一份残缺的感情会如何处理？”
罗裂愣住了，感情的事情对于他来说还太陌生，反复地挠着脑袋依旧想不出答案。
“世载那样的人，哪怕带着一生难以痊愈的伤口，也不会轻易回头。”说道李陟，她的嘴角似乎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弯度。
“何况，这份感情，他曾经那么努力地试图挽回。”
“那么，现在你放低姿态不就行了，我想世载心中还是有你的。”罗裂犹在垂死挣扎。
“不可能。”
“为什么？”这已经是今天罗裂第三个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我决定的路，从不考虑回头。”
“你不怕日后后悔？”
这一次，她不再答话，言尽于此，再没有可说的了。
罗裂也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少爷，事情怎么样？”屋外，魏商静静地在等罗裂。
罗裂松松肩，双手一摊，“这下一万两省下来了。”
魏商看着他，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少爷，你来赎这歌女就是为了李陟？”
“魏先生，能不能陪我去长兴楼？我请客。”进来罗裂感觉诸事不顺，父亲战死，城中人劝自己投降，好不容易苦求李陟帮自己缓解了局势，可他还对自己爱理不理。
来到长兴楼，罗裂不停地唤小二上酒，推杯换盏之间，渐显醉意。魏商看着一坛坛堆积的空酒坛，显然罗家的少主最近心情，并未伴着捷报而有所好转。
“少爷，你醉了。”
“让在下送少爷回府。”
此时正是下午，李陟带军在外，偌大的太守府中除却下人，便只剩一班终日叽叽喳喳的幕僚。
罗裂一觉睡过，已是月悬中天，醒来时，正赶上虚明来太守府寻罗裂。却被告知，罗裂被魏商请至其家宴饮，寻人不获的虚名只得回转至天灵寺，等李陟吃晚饭。可惜今晚李陟同样不回去吃饭。
“将军，我们来冯家做什么？”一回来，就被李陟拉着走的赵度此时满腹狐疑。
“赵伯我再问你，你对冯家怎么看？”
“陈家在扬州是大族，世代书香门第，家主冯嘉虽然早逝，但在这一代，长子冯章拜邓修为师，无论学识人品，在吴中纨绔之中可谓鹤立鸡群。”
“鹤立鸡群？”显然对于打过交道的冯章，李陟的评价并不甚高。“却是不知扬州之人如何看待芜城姜舒。”
“当在伯仲之间。”赵度沉思半晌，给出一个自己认为很中肯的答案。
“哈哈哈哈。”李陟闻言，笑得甚是不羁，“遍观扬州之士，而许绍难觅。”毫不理会赵度诧异的目光，李陟径直走向冯家大门。
“烦劳通报冯章小子，就说李陟来见。”虽然此次前来有事相求，但不代表李陟就会低声下气，柳絮说的很对，李陟是个很骄傲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先生，不知当下李陟来冯家会有何事？”冯家之中，闻得李陟前来，冯章让他进来后，遂于邓修商议。
“此子行事，为师素来看不透，恐怕纵使吾师在此，亦未能尽数了解。”
“管他呢，如今欧阳栎在外，料他也不会有闲心找冯家麻烦。”
“宫圭，你还是看轻了他的气量啊。一个被吾师看中之人，绝不会如此心胸狭隘。”
“冯师侄，好久不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