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冯宫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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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开虚明后,支着仍有些疼痛的脑袋,罗裂倚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一些事情,细细数历着这数十天来的变化。

    太守府中,庭前芭蕉是一日碧过一日,可罗裂总觉得这偌大的府中少了点什么,却又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倏尔,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自父亲死后,这里就变得冷清起来。

    “少爷。”面前的侍从见到罗裂很是恭敬地让到一边,在府中人与人之间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罗裂不习惯这种距离,很不喜欢。

    “我出去下,吩咐他们晚饭不用准备了。”

    “是,少爷。”

    漫无目的地在扬州城中游荡,青石板的街道向晚,由于战事,行人稀少。行步闲走,总会不期然间来到最熟悉的地方。

    罗裂抬起头,看到高悬的门牌,“天罗武馆”。罗裂用手轻轻抚摸着门框,很意外没有一丝灰尘,伸手轻推,伴着吱嘎的门轴转动――门并没有锁。

    罗裂很好奇,一从罗海得势后,往昔的罗家早已不复存在,可堪一用者,皆被罗海委以一官半职,实在无用之辈,亦被罗海厚赏遣归。想象中,现在的罗家武馆应以门可罗雀,唯余画檐蛛网。

    走进门,来到昔时罗海会客的大堂,堂中一中年之人,副手而立,似有追忆往昔之态。

    “魏先生。”罗海上前近看,却是魏商。

    魏商似乎并没有想到会在此时和罗海相遇,局促间,有些失态。

    “少爷怎么来了。”话一出口,自觉失言。

    罗裂笑笑,“先生来得,小子便来不得?”罗海缓缓上步,站在昔日罗海所坐之位,手抚着太师椅雕龙的扶手,“这里还是我的家吧。”

    魏商尴尬地笑笑,“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小子知道,先生不必费言解释。”罗裂坐下,看着堂中陈设,却着实有恍如隔世之感。“不知先生此时来此作甚?”

    “没什么,只是没事时常不自觉地走到这里,也许是习惯了吧,毕竟在这里过了半辈子,有些事情这辈子也忘不了。”魏商语带感慨,一番沧桑之感,却直中罗裂内心。

    “这屋子,也是先生打扫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做而已。”

    “好了,不说这些了,天色将晚,少爷用过饭没有?”

    罗裂摇摇头,魏商遂相邀至其家。罗裂思来四下无事,即跟着魏商去了。

    “少爷,不知为何今天孤身一人?”

    “世载出去打仗了,不知回来没有,说来可笑,偌大的太守府竟然连个说话人也没有。”

    两人如此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不想途径冯家时,恰好看见李陟进去。

    “少爷,那莫不是李陟?”

    “嗯,是他。”

    “他和冯家有往来么?”

    “有的,冯家邓修算起来,和世载分属师兄弟。”

    “邓修?”说起冯章的师傅,扬州城中无人不识,扬州士子多有受其提点者。相较于芜城陈风,邓修的名望所胜不止一筹。

    “却不知李陟师从何人?”

    “陆先生。”

    “陆子琰先生?”提到陆昭,昔时文坛泰斗,天下士子莫不景从,便是魏商素不喜李陟,亦不得不动容。

    罗裂笑笑,“吴中还有第二个陆先生么?”

    说着,两人离去。

    李陟进门伊始,瞥见罗裂,本想打个招呼,想想没什么必要,遂与赵度进了冯家。

    却说冯家会客厅中,四人一番寒暄客套后。李陟道明来意,“邓先生,我想请冯章随我出战。”

    邓修知其前来必有所图,却也想不到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世载,世家之子,虽有修习武艺,却只是强身健体之用,要宫圭披挂上阵,不大合适吧。”

    李陟笑笑,却盯着冯章。

    冯章向来和李陟不搭腔,得知李陟要自己从军,自然要听其调遣,眉头一皱,“李兄,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焉有上阵肉搏之理。”随后冯章心想不可将关系弄僵,话音一转,“李兄要守扬州,冯家自可出些钱粮。”

    李陟不置可否,“扬州富庶之地,暂时不缺钱粮。”

    “惜乎,惜乎。”说着,他突然间叹息起来,只是任谁都听出话语中的嘲讽之意。

    “李兄为何太息?”

    “在下,只是为挚友不值而已。”

    “可是芜城姜伯策?”

    李陟转过去,看了看邓修,“先生确实很了解世载,”

    “在下在扬州城听说,扬州士子将姜冯并举,不知先生以为?”

    邓修看看自己的弟子,略有犹豫,“当在伯仲之间。”

    李陟便猜到会是这答案,与赵度一无二致,轻笑着,讥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也不顾现在身处何地,指着冯章,“萤火之光,焉与皓月争辉。”

    邓修想不到李陟如此不留颜面,多年的修身养性亦不免有些愠怒。本安心坐着喝茶的赵度连连向李陟使眼色,可惜李陟视而不见。

    “李兄,此话何意。”冯章年方二十出头,怎经得起这番撩拨,早已盛怒在心。

    忽略冯章的怒目而视,李陟犹在喋喋不休,“昔时淮阴以与樊哙为伍为耻,而今伯策之名不亦侩伍哉?”

    冯章登时拉下脸来,闻得此话纵是庙中菩萨亦有了三分火气。“李兄何苦咄咄逼人,不若你我今天分个高下如何?”

    李陟闻之笑在心中,却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脸上不露声色,“冯师侄想比些什么?”

    “琴棋书画任君取舍。”

    李陟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比这些无用之物作甚。”

    “那比什么?”冯章忙道。

    “君子之才,当兼济天下,若要比,自当建功立业,百载之后丹青上自有公论。”

    本有些怒气的邓修此时也笑了,“世载,如此费尽心机要宫圭出征,不知究竟意在何处?”

    “山人自有妙计。”李陟故作高深地摆着姿态,教冯章心中满不是味。

    邓修看看李陟,笑道,“世载可否到内里一叙?”“宫圭,你先留在外面。”

    是以冯章虽未一家之主,此时却只能在大厅中等待二人的消息。

    须臾,之间邓修携李陟出来,邓修眼中似乎还有些疑虑,“世载,这,宫圭的性情确能当此大任么?”

    “先生放心,纵观扬州城中,更无一人能出其右。”

    冯章忙问道,“师傅,你们商量了些什么?”

    邓修与李陟对视一笑,旋即到,“宫圭,你带着冯家五百人明日,准备些钱粮至军中报道。”

    “可是……”

    邓修笑而不语。

    冯章拂不过师父的意思,只得走出门外清点家丁。

    打心里来说,扬州告急,冯章确有投笔从戎之意,但只因城中主将现是李陟,心高气傲的冯家公子不想屈居其下,如今师傅有命,总有百般不愿,亦无可奈何。

    李陟见其不情不愿的样子,脸上笑容愈盛,“先生,这般光景,欧阳匹夫便是武侯再世又能看出什么端倪?”

    邓修看着弟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玉不琢不成器,要大琢方成大器。

    对比李陟与冯章,自己确实不及老师。芜城姜舒?邓修亦非井中之蛙,姜兴之子,何用他人评说。

    翌日,果然冯章带着家中壮丁,前往军营中运补粮米。

    李陟遥见到他,暗中拉过赵度,嘱咐过后,自己钻进中军大帐。

    赵度听过后,大摇其头,坏人还要自己来做,走到冯家公子面前,“咳,冯公子,军中虽不比家中,然家有家法,军亦有军规。还请约束好贵家丁壮。”

    出门前,得邓修嘱托完事但且忍得一时,冯章遂低下声气,“宫圭知道,若有违抗,甘受责罚。”

    赵度心中苦笑,脸上仍旧板着脸,“军中编制已满,冯家之人,暂且归入辎重。冯公子可有异议?”

    “宫圭不敢。”心中将李陟骂了个遍,既然不用自己何苦一番冷嘲热讽激其前来。

    赵度说完,走回中军,留下冯章一脸阴郁。

    如此往后,李陟时常邀冯章前往议事,但冯章但逢开口,皆是一番讥讽,毫不留情。几次过后,冯章所幸闭口不言,一字不吐。然而李陟却又指责其毫无主见,徒耗钱粮,养之何用。到最后,李陟寻人唤其前去议事,冯章便托病不出。不久,李陟假探视为名,前来巡视,见其身体康健,甚是恼火,若不是赵度劝住,便要拿他立威。

    近半月来,如此遭遇,明眼人皆知李陟与他不对路。可冯章回去和邓修说,要回来时,却被告知小不忍则乱大谋,教其隐忍云云。遂依旧在军中忍气度日。

    这一天,冯章寻思着莫等到李陟遣人来催,又是一番为难。于是一早来到中军中,却见众副将立在帐外,面面相觑。他初至军中没什么人缘,也不多问,掀帐进入。

    “将军,宫圭……”

    还不等他说完,就见一支令箭飞来。

    “谁叫你来的,滚出去。”

    平日李陟虽多有责难,但毕竟是有心为之,点到即止。而今天,李陟是真的心情不好,很不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