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军营一角,近五千东海余卒被赵度安置在此,身作南冠之客,饶是平日狠天狠地的一众强匪,亦个个噤若寒蝉,举手投足不知如何自处,生怕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令自己身首异处。
毫无尽头的等待,很容易教人崩溃,李陟不想招降一群如丧家之犬般的人。于是刚刚入夜,吃过晚饭,他拒绝了罗裂举城小事庆祝一番的建议,除却城墙上寻岗的兵士,带来了全部士卒,还有一箱从太守府搬来的银钱。
招手向赵度示意后,赵度遂将军士整齐列队,跟在李陟身后。当营中俘虏听闻金甲摩擦之声,便看到李陟在万余士卒之前,一脸深沉地慢慢靠近。
“怎么,不想看到我?”看似玩笑,可是李陟的神情告诉他们,这个年轻人一点玩笑的心情都没有。
“其实我和你们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一个月前,我在盐城。”说着,李陟抬起头冷冷地扫视前方,那一把火,至今还时常在李陟心中燃烧,或许以后随着时间的流驶,他会看淡战火硝烟,但第一次那种无力感和悔恨之心,终究是难以磨灭。
知道李陟在盐城那段经历的人毕竟不多,东海军中也只有少数人从徐良口中得知。是以李陟这一番话,在俘虏之中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
“好了,闲话我也不想多说,我知道你们中大多数都是逼不得已才投降,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凡事不想跟着我干的,出列。”李陟转向赵度,遂由赵度吩咐下,两个士卒抬上早已准备好的箱子。李陟走上前,霍地将其掀开,满箱的银子如同一个坠落在地上的月亮,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你们不必担心,虽然我对你们没什么好感,但都是爹生娘养的,杀了你们对我没什么好处。凡出列者来此领二两银子做盘缠,就可以回家了。”
这一番话,立时在俘虏中炸了开来,一时之间五千人皆在窃窃私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些人都已是在刀尖上打滚多年,很难相信会有这等好事。
李陟也不着急,将一众俘虏带至城南门,吩咐探马出城注意楚郡动向。随后下令打开南门,“现在,城门开着,领过银钱之后,你们自行出城,绝无阻拦。”
此时只需要等待,等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李陟相信如此优厚的条件,说不动心都是假的。而耐心,李陟从来都不缺乏。
终于还是有人打破僵局,颤巍巍地从赵度处接过银钱,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城门,出城之后,立即撒开脚拼命地向外跑去,顾不得看路,却被石子一绊,摔了个屁股向下,平沙落雁式。
扬州方面笑在心里,但都没有表现在脸上。
有一个开头,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倏尔五千人就走了近两千,剩下的人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兄弟告诉我名姓,我这条命卖给你了。”随即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我们这些人,去哪儿也是刀尖舔血的命,兄弟如此看待我等,这条命尽管拿去。”
“老子没读过书,但听村里的秀才说过,人要为看得起自己的人卖命,今天老子不走了,以后火里来,水里去,任凭兄弟一句话。”
…………
余下尚有三千余人,经这么一番闹腾,个个一副打死也不走的神情,慷慨激昂之状,无复身陷囹圄的窘迫。
李陟见目的已达成,遂命人重新闭上大门,走上前,朗声道,“小子姓李,单名一个陟字,表字世载。诸位既然看得起小子,那么小在此言明在先,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再是打家劫舍的强匪,是扬州驻军了。”
“既然是军队,就要有军纪,我的军纪很简单:第一,在战场上你们要听我的,违抗将令者,斩;第二,平日里不得扰民滋事,无故生事者,斩。就这两项,做得到的留下,做不到的和我说一声,我打开城门让他走。”
“莫说是两项,便是十项,老子也做得到,是不是兄弟们?”人群中一个格外魁梧者,领头响应,随后应声者附和。
“好。”李陟指着适才出声之人,“你出列。”
“你的名字。”
“司马山,字仲兴。”
李陟举手拍拍他的肩膀,李陟本就不矮,身长八尺,这司马山少说九尺。生得虎头燕颔。“不知与成康比气力,谁更胜一筹。”
“会骑马么?”
他咧开嘴笑笑,点点头。
“从今天起,跟着我。”
“是,将军。”
“叫我世载吧。”
“是,将军。”
李陟摇摇头,奈何他不得,指了指眼前的箱子,“仲兴,箱中剩下的银两你拿去和他们分了,充当这个月的粮饷。”在转向赵度,“赵伯,随后,你将他们编入军中,除了司马山。”赵度点点头。
“好了,诸位散吧,赵副官,完事后去太守府议事。”
成功地收编了郭晟的东海军,扬州实力大涨,看似胜利的天平正慢慢地向南倾斜。
太守府中,罗裂正和虚明下棋。
“虚明,这次全靠世载大哥,我才能在这里和你下棋。”
“裂子,说实话,前些日子你做的不对。”虚明盯着罗裂,前些日子李陟浑浑噩噩的状态,虚明虽不十分清楚,但也可猜到是因为柳絮。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只是当时的情况我也做不得主。这样吧,等欧阳栎一退,我就去寻欢阁将她赎回来如何?”
“这样也好。世载师兄回来了。”
说话间,李陟由外面进入,二话不说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世载大哥,事情怎么样?”罗裂十分关切地问道。
“很顺利,阿裂,我休息一下,赵伯到了再叫我。”这一天下来,颇有些疲劳,可惜虽然已经是二更天,李陟还是不能休息。
说曹操曹操到,赵度处理完收编之事,兴致冲冲地赶来太守府。
“赵伯来了。”罗裂上前迎接。
“少爷不必多礼,李将军在么?”
“在。”说着,李陟听得声音走出内室。
“将军今晚这一手是在漂亮,赵某人打心里佩服。”
“赵伯,这里没有外人,叫我世载吧。”
赵伯摇摇头,“在扬州你就是将军,”“言归正传,今天这一番之后,东海余党算是彻底收服了,虽然少了一千多号人,但谁知道他们在战场上会不会倒戈。如今留下的都可算作是自己人。欧阳栎的日子不好过喽。”
看着一脸兴奋的老将军李陟还是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摇摇头,“欧阳栎不是这么容易被打败的人,我和他打过交道,其人能忍,不局限于眼前,所图者甚大啊。”
随即两人开始商讨下一步如何应对,罗裂却在此时发话,“世载大哥,能不能让我上阵,爹爹的仇,我想自己找欧阳栎算。”
李陟和赵度对视一番,赵度觉得还是自己说比较好,“少爷,现在你只需要呆在城中,外面的事完全交给李将军。放心,我们会把欧阳匹夫绑回来任你处置。”
罗裂无奈,只得接受,闷声坐在一边。年方十七,正在血气方刚之时,想着城外刀光剑影自己却值得窝在城中,难免心里不是滋味。
然而,李陟和赵度考虑的却是李陟在军中的指挥权,虽说罗家上位不久,人心未附,但在战场不容有失,任何可能的因素都要被考虑在内。
室外,打更声传来,是三更天了。
“将军,赵某告辞,早点休息。”
作别赵度,李陟在虚明的陪伴下回天灵寺休息。
深夜,扬州城中由于宵禁,早已灯火尽息。
城西却还有一间屋室中亮着昏暗的烛光。
“替我转告欧阳栎,就说我魏商侍奉罗家多年,罗家待魏某人不薄,这背主之事,劳烦另请高明。”
“魏先生言之过早了,还请魏先生想一想,这些年信任你的是罗海,而不是他的儿子,如今罗海已死,你认为罗裂有李陟依靠后,还会像他爹一样对你么?”
“这,……”魏商想到那日,罗海阵亡之时,自己劝罗裂投降,罗裂那时的眼神,犹如一只护犊的野兽。自己辛辛苦苦侍奉罗家多年,可不是为了做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看到魏商动摇后,来人进一步劝说,“欧阳大人根基在楚郡,就算夺下扬州,也还是要回去的,届时这扬州太守……”
不得不承认,扬州太守是魏商以前想也不曾想过的。所谓天下间没有绝对的忠诚,有的只是因为背叛的条件不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毫无疑问,他动心了。
“这,要我做什么?”
来人从怀中抽出一份信,“大人将一切都记述在这封信之中,你切记依信中所言行事,切忌自作聪明。事成之后,这太守之位就是你囊中之物。”
魏商接过信,大略看过,眼中闪过一丝姬云秀般的阴冷。
一切才刚刚开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