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阳光很好,不算炙热,照在人身上不觉升起一种暖暖的感觉。李陟信马由缰听着马蹄踩在落英之上的沙沙声,抬起头看看这城门之上横平竖直的大字――扬州。
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回到了这里,只是比预期中快了很多。现在他的心情有些激动,又带着些忐忑,在一座有她的城市里,他发现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快要见到她了。”想着,不觉加快了手中的马鞭。
天灵寺钟声依旧,立在墙外犹可闻梵呗轻颂,除却庭前稀疏的花树,一切和三月时并无太大不同,只不过现在李陟是孤身前来,身边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僧如同这四月凋零的花束,坠入尘土。
“世载哥,”是时虚明正在庭前扫地,看得李陟自门外走进,虽然这月余的生活教李陟的容貌改变了一些,但虚明还是从步伐之中辨认出那一月嬉笑怒骂自成一式的伙伴。
“虚明啊。”一月不见,相逢时李陟并没有过多的喜悦流露,是看到这庙宇勾起了对法灵寺的回忆,还是懊恼那一月自己对师傅的身体不够关心,又或许两者皆有,总之在虚明看来,李陟似乎在想些什么,他的眉宇间有一丝以前所没有的情感。
“圆慧师伯还好吧?现在何处?”只见李陟不见圆慧,虚明很自然地问起。
一个月过去,李陟以为自己慢慢地习惯了没有师傅的日子,可是今天当虚明问起的时候,他发下自己还是无法讲师傅圆寂的事实说出口,所以他紧闭起双眼摇了摇头,边不再搭理虚明,自顾自地朝寺中走去。
“世载哥?”虚明见李陟不作回答,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回大殿,也不理会师傅交代下的要扫到院无微尘。
一番搜寻,李陟无言见将整座寺庙找遍也没有看见圆相。“师叔上哪里去了?”
“你是说师父?师父和主持去阿裂家了,估计晚上回来。”“哦。”李陟没有问什么事,他们和罗裂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去罗家吃顿饭也是正常的。只是他没想过,有人没事情出家人吃饭的么?
“我以前住的那间房还在吧?”
“你要住下?这一次会过多久?”虚明抬着头看着李陟。他不知道他的一句话教李陟想起了很多。
“师傅,我们要在扬州盘桓多久?”
“呆多久?也许一天,也许一月,又或许半年,谁知道呢?一切随缘吧。”
多么熟悉,仿佛就在昨天。
“这一次,我大概会长住吧。”
“太好了,世载哥你不知道最近扬州城里发生了件大事,阿裂家……”虚明说得带劲是却发现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看来,只有明日再去寻她了。”圆慧交代的事情未完,他无法收拾心情去面对她。
当天旁晚,圆相自罗家回到寺中。是夜李陟讲圆慧遗书交付于主持,圆相在求得主持同意后,表示明天即动身前去兰山。
“世载,你今后有何打算?”临走时,主持叫住李陟。
“我不想回去,最近我想可不可以住在这里,以后的事情,再说吧。”
翌日,李陟早早就起身,并不着急去吴府打探柳絮的消息,他知道此时不是相会的时机。他漫不经心地走上扬州街头,看看早起的商贩,盘算下自己是不是应该买什么,一碰前囊,尴尬地自嘲一番,耸耸肩向前走。扬州比盐城繁华很多,只是李陟早就得出的结论,人说要判断一个人这一天的心情如何,只要知道他大清早起床时候的心情。于是今天李陟的心情不错。果不其然,在街头拐角处,他遇见了一个熟人。
“这位老爷,所谓骨从脑后横生有财,且增长寿。玉枕在头,富贵之相啊。”
“这位夫人,三阳火旺,必主有男。三阴木多,必应生女。贫道见你左眼下赤红似火,右眼下青气浮现,瑞相啊,所产之子必为人杰。”
“罗冲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显然罗冲对于偶遇李陟并没有太多惊讶,“今早出门闻喜鹊于南枝啼叫,果然遇见贵人。”“罗兄说笑,世载算哪门子贵人。”“老弟在盐城之壮举,怎不教人叹惋,浮一大白。”
听到罗冲提及盐城场战事,李陟的神情显得有些黯然,“都怪我,……”“老弟言之差矣,不知老弟如何理解生死有命这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罗冲笑而不予肯定,“对,但也不全对,老弟且看这街上熙熙攘攘之人,他们的生活就像老哥我吃饭用的这枚铜钱,虽然有时上有时下,但终究不会出现立着的情况。这些扬州城中的普通百姓,罗家起事前叫吴志大人,罗家起事之后呢,叫罗海大人。连称呼都不用变,生命对它们而言,就是劳作,休息,最后死去,这就是他们的天命。天行有常,神算卜之,说的也就是他们。”随后罗冲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陟一眼,“但是,有些人的命是算不出来的,比如――你。”“我?”李陟笑笑,不置可否,不肯否认他从未将自己至于众人之中,但要说什么天命所归,李陟自认自己没有那么幸运。
罗冲似乎猜到李陟在想什么,笑着搭上他的肩膀,两人就在一家酒楼门外台阶上坐下,“我所说的,并非孟子那套天将降大任。世载,我问你,你甘心就这样和这些普通人一样平凡地度过一生?或者,给你一个选择,你……”“老哥无需赘言,世载明白了,”李陟站起来,紧紧地捏起自己的掌心,再慢慢地舒展开,“这就是我的命,在我手中,不由天定。”“然也。”
“对了,老哥适才所说罗家起事,到底所谓何事?”
“十日前,罗家父子宴请吴志,席间突然发难,罗海之子罗裂将吴志刺死。如今的扬州改姓罗了。”
“那罗海如何处理吴府之中一众歌姬?”李陟对吴志殊无好感,他只关心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吴志死了,她是否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呢?
“说来好笑,罗家父子似乎是为了彰显他们的操守,将吴府所有歌姬全部卖还于青楼。”
“全部?”
“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吴家有多少歌姬,我们又不知道。”
李陟匆匆作别罗冲,来到扬州太守府,“罗府”抬起头,两个烫金打字,“换得可还真快。”
叩开罗府大门,经由小厮一番通报,罗裂穿得一身绛纱单衣外加白裙襦,一双乌皮履看在李陟眼中显得有那么些刺眼。看到一身官服的罗裂,李陟硬是将叫到口中的那句“小裂子”吞了下去,“世载啊,这些天果然顺风顺水,前些天和虚明还谈到你,你就回来了。”
“裂子,你将吴府的歌姬全部卖到青楼去了?”李陟看着眼前的罗裂教以前陌生了很多,他不想和他多生交集,开门见山的闻询。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李陟随即告辞离开。
“世载,你莫不是要去寻那歌姬?”李陟没有回头看他,他更关心她现在的情况,“算了吧,不就是个女人,听说现在她在那边……”
隔阂总在不经意间产生,李陟知道他和罗裂再不可能像一月前那样喝酒,乃至大打出手。
寻欢阁,昔日扬州仅此于醉仙楼的青楼,如今日日笙歌,门前车马如龙。日掷千金者如过江之鲫,虽然未到晌午,李陟发现要挤进这青楼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切,之因为一个名唤柳絮的女人。
传说她卖艺不卖身,多少王孙公子,倾尽家财,也难一亲芳泽。
听说她的歌声,总是带着令人回肠九节的哀伤,闻者泣下。
传闻她从来不曾展颜笑过,无论摆在她眼前的是黄金千两,还是玛瑙珍珠。
李陟知道这些都是真的,“我的美?我只不过是一只有着漂亮羽毛的鸟,不是天空自在飞翔的鸟,也不是笼中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子还会飞出来。我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青色缎子的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鸟。年深岁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她终究还是没有飞出那道禁锢她的屏风。
“我等你,永远。”想着那天分别的情景。心中难免一痛,他回来了,但似乎已经晚了。
寻欢阁规矩,一日之中出金最多者方可走进沉香阁。李陟身无分文,无奈之下,取出佩玉连同她的发丝交与老鸨,“烦劳交与柳絮姑娘。”宝玉虽好,慧眼难觅,青龙之圭在凡愚眼中,却是一文不值。撇了一眼这黯淡无光的玉圭,老鸨鄙夷地扫了扫李陟,“没钱还来寻欢阁?”
“小子和柳絮姑娘乃是故交,还烦劳老板娘。”
“哼,”从李陟手中拍走玉圭,老鸨没好气地递给身边的丫鬟。
须臾,“那个小子,上去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