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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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昭先姜舒一步走到姜皓的书房,姜皓简单地向老者交代着有关裴显如何篡位。老人的表情阴晴不定,虽然明眼人都早已看出南唐江山风雨飘摇,但这曾今不可一世的帝国最终以如此的方式收场,还是教许多人尤其是如陆昭般的文人难以接受。

    “现在局势已经超出预想,只怕等不到伯策所说的五年后北魏大军,这江南的战火就已经由我们自己引燃。”姜皓拿捏着自己那枚镌刻着姜字的玉佩,慢慢地摩挲着。如同很多家族一样,对于这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这个字便是他一生的意义。

    然而言虽如此,姜皓的表情却丝毫不见慌乱,似乎还带着一份似有若无的笑容。陆昭平生阅人无数,自知这长年被兄长掩盖的姜家之主才学或许不足以立言,经营却无需自己这外人越俎代庖。短暂的失态,却是想起昔时中原未陷时,曾于裴显同朝为官,怎知人心难测,昔日一殿之臣,一夕反戈。长叹一声,南唐终究还是走向了末路,由盛转衰,区区数十寒暑,陆昭此时不得不感叹,有时候人活得太久,确实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季成想必早已有所准备,囤积粮米,待价而沽,老朽看所沽之物怕不是黄白之物吧。”同样的一句话,姜舒只看出了浅层的表面,世故的老人却着实看到了内里。姜皓笑而不答,自皇都南迁,姜家便在他的示意下将营生转向粮米和冶铁,十余年的积累,一旦起事,兵革粮米不成问题。姜姓之人,焉有平庸之辈。

    “小侄拜见叔父。”须臾,姜舒携流雪侯在门外。

    姜皓行至门前,打开门,不看姜舒先看流雪,笑容颇为玩味,姜舒无言地摇摇头,这对叔侄,名为叔侄实际相处甚为投机,姜皓从不摆作为长辈的架子。“流雪见过姜家主。”流雪深深一礼,姜舒的亲长都很和善,如同姜舒所言,这也给了这初来乍到的贫家女子莫大的信心。姜皓早在年间自作主张给姜舒做媒时便听说了眼前这女孩,如今看在眼里,也不得不同意她比夏泠月出色,看着她对自己行礼,不知不觉想起了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柳雅舒,那个教兄长魂牵梦萦的女子,“真像。”情不自禁地,姜皓喃喃道。

    “像?像谁?二叔你是不是背着婶娘做过什么?”自打年间被姜皓摆了一道之后,姜舒便喜欢在有意无意间,和这不摆长辈样子的二叔,开上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他知道自己的这二叔特别惧内,所以凡事总要抬出夏氏。

    眼看着夏氏便在不远处,姜皓急忙打住,“胡说什么,我是说她像你娘。”没好气地白了侄子一眼,就算那次是自己的不对,可也不能这么不给面子,怎么说也是当着未来姜家媳妇的面,姜皓用一个充满阴谋的眼神看得姜舒毛骨悚然。

    “伯策,我和你叔父有事情和你商量。”陆昭自书房中走出,看一眼姜舒。流雪是以微笑着朝姜舒点点头,“我去到你婶娘那儿。”看着流雪走开,姜舒慢慢地阖上门,有些事情不是她不能知道,而是不需要知道,。这一点,这对叔侄有着不言而喻的契合。

    书房中,一改屋外嬉笑的氛围,姜皓负手而立,立在书桌前,凝视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南方六道的地图,姜舒记得以前那个位置挂着的是父亲拓写的王羲之《兰亭集序》。这应该是姜皓不久前才得到并挂起的。

    “伯策啊,今年小彤已经九岁了。”很意外,如此的情形,姜皓开口的第一句竟还是繁节琐事。

    “是啊,以前和世载哥一起陪她玩的时候,她还骑在兆新身上呢。”想起自己这妹妹,总能叫人想起太多关于童年的美好回忆。

    “快十年了,如今兆新已经老得路都走不了了,还真是快啊。”十年光阴,将姜舒从一个毛头小子长大成如今气宇轩昂的青年。也教姜皓自一个崇拜着大哥的青年,变成如今成熟老练的姜家之主。

    “伯策,还记得四个月前,同样在这里你对我说过什么么?”语气瞬间直转,姜舒知道要开始正题了,这一切来的还真是块。

    “自然记得。”作为姜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子,他的肩上肩负着整个家族的考量,期待和未来。十七岁对太平年间的世家公子而言,尚在家族书塾中轻诵这子曰诗云,而现在的姜舒,却要直面以后戎马的一生。

    “我也想等到你弱冠之时再让你回来,只是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们控制。”言语似是无奈,但从姜皓的语气里丝毫没有一丝流露,他再一次掏出腰间的玉佩,对着姜舒。“伯策,这个字是什么?”

    “姜。”陆昭看着眼前决定姜家一切的两个男人,那个字对他们太重了,重的有时候教人难以承受。

    “伯策,记住,有些人,他的姓氏决定了,他的平庸便是一种过错,你爹是,我是,你也是。”家族确实带给了他们与众不同的荣耀,但也让他们背负了更多,命运便是这样,你得到了什么,必然要付出更多。

    “如今裴显弑君,以越王自居,现在的南方军阀林立,已是群魔乱舞。”三人站在地图下,姜皓一一指着南方各地,原先的南方六道,现今只要有些实力的藩镇尽皆割据,拥兵自重。除却江南裴显,剑南蜀中沈昶,岭南杜晟三家势力较大之外,淮南,山南和江南西部,大大小小十余太守。而裴显的江山并不稳固,芜城一带连同姑苏太湖,只是貌合神离,裴显所掌控的也只有杭州一带。

    看过了地图,才明白之前的南唐江山已被蚕食殆尽,现在姜舒所在芜城毗邻姑苏,介于淮南江南之间。

    “形式若此,以勤王为名起事已然不可行。但常州太守,包括姑苏太守尽是我姜家门生,若起事大可割据于此,北取京口以长江拒扬州吴志,南面太湖以抗杭州裴显。”姜家屹立吴中数十载,影响自不必赘言,姑苏太守连昭,常州太守郝宓,本就是姜家门下,而芜城太守更是姜皓自领,如今对裴显的虚与委蛇,只是不想过早撕破面皮。姜皓纵横捭阖间,英气尽显,染指天下本就是每个七尺男儿梦寐以求之事。

    姜皓看看自己的侄子一眼,似乎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确实他才十七岁,现在就将这些都压在他身上有些不公平,但这姜家以后就是他的,为了它,没有什么是不可行的。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姜舒此时喃喃在嘴中的,是岑参的诗句。男儿本自重横行,无端的金戈之声充斥耳中,只是天子,现在还有谁是天子,裴显?沈昶?还是拓跋雄?

    想着现在的形势,姜皓忽然之间脑海之中泛起了一句史记中广为人知的话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诚然,乱世之中那一袭黄袍变得不那么遥不可及,只要有实力仿佛近在咫尺。

    看向自己的侄子,姜皓欲言又止,随即还是决定说出,总有一天,这是他需要面对的吧,“伯策,有句话,叔父问你,你要老实说。”

    “恩,什么事?”姜皓从未如此地对自己说话,意外的同时,姜舒亦在揣测着。只是这次姜皓所言确实是他从未曾想过的。

    “伯策,你曾说,要我姜家不再限于这小小吴中第一望族,但放眼九州,你可曾想要这天地间再没有人凌驾于我姜家之上?”

    姜舒愣住了,无人凌驾其上,就算如汉时霍家,窦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终究还在皇权之下,难道说?

    “叔父的意思是?”看着身旁的姜皓,似乎猜到了一些,但还是不敢肯定。

    “不知伯策对那把椅子有没有兴趣?”霎时间姜舒感觉姜皓的眼神中有一丝的疯狂。

    “叔父说笑了。”

    “怎么?既然你有争雄之心,为何不干脆放手一搏?人居一世间,如惊飚风尘,转瞬即逝,既然想做为何不做到最大?”

    姜舒轻轻摇摇头,这一点他从没有想过,“不知叔父可曾听过一句话,愿生生世世不入帝王家,那张椅子岂是每个人都能坐的。”

    “那你想怎样?”

    “愿为张子房,功成而不弗居。”

    姜皓看着这明明只有十七岁却一脸执著的少年,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没有看懂他。良久,叔侄两人相视而笑。

    “你还是像你爹啊。”

    “子不类父,是为不肖,小侄怎敢。”

    话锋一转,姜皓随即发问,“如今之世,汉高何在?”

    慢慢踱到窗前,不紧不急,“每逢乱世必是有应劫而生之人,如操莽,桓温,亦必有应运而生之人,如汉高,如太宗,天命若此,何劳我辈忧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