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元槐在知道杨范城破后会作何反映?”从将军的眼神中,你很难得到什么信息,因为除了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其他时间他永远是那般的漫不经心,冷漠无情。
元槐会怎么办,怎么办,对了,爷爷曾经告诉我,“在你打狗的时候,若是你不想被狗咬,你便想象你自己是这狗,你想咬哪里呢?”若我是元槐,我会怎么做?我绞尽脑汁,尽力想让自己的答案合于将军的心意。
“回将军,杨范城破,但东安城中尚且有元槐这十多年积蓄的粮草补给,料想元槐会死守东安,待到岁末天寒教我军无力再战而退。”
很罕见地,将军似乎在那么一瞬间眼神之中带有一丝赞赏,但又很快影去。那是那时候的我所捕捉不到的。有一段时间将军没有说话,我以为我是说错了,事实上我也没有说对,对于战争,很少有什么事情会出乎将军的意料,将军对于韬略有着一种先天的直觉,之所以不愿用谋只是不屑而已,我们何曾见过狮子搏兔还要苦心算计的?
很意外地,将军似乎是感叹地说了一句,“元槐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元槐了。”直到后来我做了参将,才明白那一夜,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将军仍旧在渴望一个对手,一个足以让他尝到失败滋味的真正的对手。可惜那个人,不是元槐。
“去整理下行装,明早我们出发。”将军似乎有些疲倦,挥挥手示意我出去。于是我走出帐外,小跑着回到我的睡帐。这一夜我那应该有着十足的理由睡不着觉,但不知怎的脑袋一触及到枕头,还是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又一次,我梦见了我家,有老爹和妹妹,和以往不同的是家的正门,门槛变高了,上面立着一块皇上赐的匾额。
第二天一早,将军带着我们和一众轻骑,共两万人。大军交给马迟将军统领,将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我们,我们是去取元槐的人头。
辽东的山,很冷,即使现在已经是春天,抛开了重甲,我们骑着马在望不到头的山路上疾驰着,山风在耳边呼啸着,给人一种分外苍凉萧瑟的感觉,直教我想起了老家社戏那出荆轲刺秦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在山腰上可以看见的只有怪石,高木,青天,白云,天空中偶尔几支掠过的苍鹰,我想哪怕战死在这里,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吧。
整整五天,我们在山岭林木间穿行着,饭时便聚树枝生火,热水就着身上带的干粮,出去砍柴烧水的时间,便只是衔枚疾行。终于第六天,穿过树林隐约可见元槐的辽东军,正向北徐徐行进。这一刻,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将要带我们来这里,元槐果然没有死守的打算。
于是我们就地休息,其实所谓休息还不如前几天时,今天连热水都没有,因为不能教元槐察觉,所以无法生火,就着水袋中的冷水吃着干粮,但是我心中有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那一夜除却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我们几乎没有出声。
甚至那天晚上休息的时候,我突然间冒出一个很诡异的想法,若是我再斩下元槐的头颅,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在和将军相处的这段时间,我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更进一步地了解将军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境遇造就了现在的将军,见惯了他平日的寂寞,我更有一份难以言表的躁动,迫切地想要知道,在斩下敌将首级的那一刻,那被鲜血染红的背影后,那被面具遮掩的面容下,是怎样的一份心情。
开战之后,我开始珍惜每一个夜晚的时间,因为我知道,会有很多人,再也等不到下一个晚上,其中很有可能就包括我。每天临睡前,我都会祝福远在家乡的老爹和妹妹。每个人的包袱里都有几张遗书,是最亲密的兄弟写的,大家彼此之间相互约定,活下去的,一定要帮死去的把家书送回去。我现在的行囊中已经塞了六封,其中三封是铁定要寄出去的。最后在祈祷一下,希望上天保佑明天还能活着回来。
清晨,天渐渐地亮了,但没有太阳,林间还是很暗,隔着林子看见远处的烟火,是元槐的军队烧火做饭。集结之后,将军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抽出自己的长剑,剑锋所指即是元槐营地。
“来人哪,把这东西拿走,换蜜水上来。”行军路上,养尊处优的元槐依旧过得很是惬意,行程一拖再拖。人便是这般一旦有了后路就失去了奋斗的心。
“咣当”送蜜水的侍从失手跌碎了罐子。惊惶之中,破碎的瓷片割破侍从的手,血混合着蜜水流淌下来。满脸惶恐的是从抬起头,看见元槐恼怒的神色,还有后方林中疾驰而出的轻骑。
下一刻,他的眼中只剩下鲜血。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在我将刀挥至他头上的时候,竟然是这般的呆滞,稍一迟疑间,便看到了他飞起的头颅,血如涌泉。
元槐呆若木鸡地看着我们将他的两万人屠杀一尽,直到我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像一只祈求骨头的狗一般,跪着,哀求着,我看了一眼将军,没有表示,是以,下一刻他的头颅在我的手上。
原来不是每一只狗都会反扑,有些狗习惯了摇尾乞怜,早已忘却自己曾经还是一只狼的本能。
魏历初元二年,三月二十八,我因功被封昭武校尉,领将军护卫。从此我将作为将军的影子,随着将军用鲜血染红整座江山。
让我们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依旧是那座小镇,那座书斋,和那座寺庙。
经过一场小雨之后的蓝山镇,带着几分雨后的清新,姜家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陆昭书斋之前,陈风恭敬地叩开正门,流雪打开门,微笑着行礼将其迎入。陈风还不曾见过流雪,错愕间想起来之前姜皓怪笑着,说,“子桓啊,你去看看伯策看上的那丫头长什么样子,为了她,伯策连他叔父婶娘的面子都不给。”
陈风一揖,小心地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流雪轻轻笑着,如沐春风,正待会话,却是姜舒自书房迎出,两人对视一笑,流雪自退到一边。姜舒对陈风深深一揖,代她回道,“陈先生,她叫流雪,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的流雪。”
“果然名如其人,却不知令尊是谁,想来令尊亦是读书之人,不知小可可曾相识。”见两人亲密至此,陈风自然心中对两人关系猜到八九不离,感叹这世侄果然大有乃父之风。而这女子容貌却更胜当年姜兴发妻柳雅舒。
提及身世若放在两人初识,姜舒自会担心会触及到眼前伊人伤心之处,然而半年的相处,两人之间默契令彼此再无嫌隙。流雪依旧笑若桃花,在她,一切有姜舒,不必多做费心,也不必担心他会说错什么教人误解。
“流雪是孤儿,这名字嘛,是小子起的,自然名如其人,却是叫先生见笑了。”看着她,就算是知道她并不介怀自己的身世,可姜舒还是有一些愧疚,半年时间的寻访,他对于她的身世还是一无头绪。微微地叹一口气,轻轻耸肩,却见她笑着摇摇头,伸出纤葱玉指,缓缓摆动。
有些事情,知不知道真是不重要。你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陈风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眼前这女子的兰心蕙质和淡然脱俗。以一名师长的身份来看,陈风并不觉得夏家女孩合适于姜舒,在姜家宾客之中,陈风和一众文人支持姜舒走父亲的道路,而另一边以何岳为首认为姜家和夏家联姻,是眼下家族好的选择,姜舒作为下一任家主理应接受。
“先生,屋外凉,还请进屋,师傅在书房写字。”说着姜舒领着陈风走向陆昭书房。
书房中,陆昭正笔走龙蛇,墨迹点到处宛若行云流水,三人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也不出声,等到陆昭写完,搁笔坐下,这才上前一观。
“师傅这贴《洛神赋》,却是比王献之多出几分飘逸脱尘,这些年师傅的字越发进益了”
“子桓啊,跟了季成这么些年,怎么学会拍马逢迎了?说吧,从芜城而来所为何事?”喝一口由流雪端上来的茶水,陆昭看着自己昔时的弟子,发生询问。
陈风闻言随即自袖中掏出姜皓写的书信,双手递交给陆昭。
姜舒看不见信上写着些什么,只看见师傅颤抖的双手,最后愤然将书信重重地拍在桌上,那张在姜舒记忆中无论寒暑皆无悲无怒的脸庞,怒容尽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