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那里暗测小火轮与岸边的距离及停泊的位置,计算夜间涨潮的时间和潮流涌动的大小。谋划探窥从哪里窃取快捷得小舢板。
小舢板也叫三板,不知因何故又叫三板?是用桨划水前进的一种小船。如果在近距离速度内,速度当属它最快。胶州湾内的渔民们用这种小船时一般不用桨,而是将桨改用了橹,一支橹的速度就远不及四支桨的速度来得快。而码头附近的渔民用的这种小船大都已经腐朽,用橹慢慢摇着在近海处撒网捕鱼钓鱼什么的,倘若用来乘风破浪赶速度,那就不怕它不散了架子了。
生哥的这帮子兄弟在德国人来青岛港建码头之前,多数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渔民,德国人在租界内建港口修码头,将村民们城市化,剥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使他们成了租界内的无业游民,只得给德国人在码头上打工赚取生活费。是社会变革改变了他们原生态的生活方式,追其根,他们是挂帆使船的行家里手。
这些哥们的目光,从渔民们的破旧船只,转视到了码头内,德国人用来摆渡兵舰上的士兵的小舢板上。德国人使用的这种小摆渡船,比胶州湾内渔民们使用的小舢板略微长一些,是四桨四人划,这在胶州湾内是速度最快的了。其中一个兄弟过去在码头上时就是小舢板上的摆渡工,他对德国人的小舢板熟而又熟,最后还是他提议去搞德国人的这两只摆渡船的。
生哥、疤根、强子和那些工友们商议,由这个兄弟和过去曾在码头上干过活的三个工友在下午时分悄悄地混进了码头。他们在停靠舢板岸边附近的货物堆里隐藏潜伏了下来,只等待着夜幕的降临。他们藏身的地方离码头上的德国岗哨不是很远。
这个兄弟很有心计,他在干摆渡工时,由于靠着岗哨较近,他故意跟那些站岗的德国士兵混得很熟,他跟德国士兵混得熟的目的,不是在乎德国士兵,而是哨位上的那两只大狼狗。这是德国的纯种狼狗,德国的牧羊犬“黑背”,是目前已知拥有嗅觉细胞数量最多的,可谓之世界冠军,高达二点三零亿个。因此黑背不仅有超乎人一百倍以上的嗅觉分辨力,还能在很远的地方闻到不同人留下的气味。牧羊犬黑背很通人性气,也很聪明。这个兄弟在摆渡空余之时,或闲下来无事的时候,常去戳弄这两只大狼狗,经常地到打牛房附近去捡拾些碎骨头烂肉什么地来喂喂它俩,这使两只狗很高兴,天长日久与工友成了朋友,而且非常听从这位工友的使唤,他把其中的一只驯练的可按他的指令行事。他在码头上偷了贵重的东西,悄悄地把那只狼狗唤来,然后再藏在货物堆里让那只狼狗闻闻,等到了晚间他在码头的铁丝蒺藜网外轻轻的一声呼哨,这只狼狗听到信号便叼了东西就给他送了出来。狼狗给他叼东西时,他并不怠慢它,每次狼狗都可以得到一大块上好的牛排或牛肉。那只德国黑背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只狼狗为了多吃一块肉,经常地把岗楼里面的东西也叼给他,包括士兵的鞋子枪枝等。这么说吧,这狗得着什么叼什么,为的就是从这位兄弟手里多得一块肉吃。德国士兵也不是傻子,丢了东西他们也要找,他们也要怀疑,他们对这位兄弟的疑心最大,但又抓不着真凭实据,最后只得把所有被怀疑的工友都辞退了,其中就有这位兄弟。
这位兄弟从码头上下来,没了生活来源,想起了疤根、强子,托人介绍入了生哥的帮伙。入伙还不到一个月便在这次行动中派上了用场。
当夜幕降临时,码头上的工人装完最后一船货物后,都慢慢地陆续离开了货场,货场内不在噪杂,一片寂静。这时德国岗哨把豢养的两只狼狗放了出来,德国人并不是只晚上才放,他们是只要码头上没有货船,没有工人装卸货,狼狗都是放养着的。
这位兄弟是摆渡工,摆渡工属勤杂人员,不在防范的大批装卸工人之内,所以他才有了那么多的时间去戳弄那两只德国纯种的大狼狗。这种德国纯种的牧羊犬与藏獒差不多,藏獒与德国纯种牧羊犬黑背相比,藏獒要凶狠一些,但它没有德国纯种牧羊犬黑背机灵,惹人可爱。当那位兄弟潜入货场时,那两只大狼狗就已嗅到了他的气息,急得拖着铁链子走来走去,对天轻声呜呜着长吠,意思在说:朋友你可回来了。
当德国士兵给两只狼狗打开铁链,那狗儿高兴地在地上撒了几个欢,打了两个滚,便一同飞奔货场而来。两只狼狗直奔那位兄弟的藏身处,那位兄弟也早有准备,忙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牛肉分给其余的三人,四个人轮流着喂开了两只大狼狗,并一边抚摩着它俩。两只大狼狗兴奋地摇头摆尾,围着他们转来转去。
那位兄弟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从货物堆中摸到了停泊舢板的地方,四个人悄悄地下了船,虽然人多也弄出了一些声响,但德国士兵在岗楼上往那些僻静昏暗处看是很费劲的,他们主要依靠放着的那两只大狼狗报警。狗这东西的警觉性比人的警觉性高得多得多,是天生看家护院的好东西,一旦有了异常它会拼命得狂叫和撕咬。所以虽然他们四个人弄出的声响德国哨兵隐约地感觉到了些,但听不清楚声音地来源,只要狗儿不叫就是在正常范围之内。那位德国士兵只是在岗楼上轻声地唤了唤那两只狼狗,两只狗儿听到主人的呼唤,摇着尾巴恋恋不舍地奔向岗楼。当它俩再回来时,那位兄弟已和自己的伙伴把两只舢板往海滩划去……
他们避过了捕捞、航行晚归的渔船,绕到了海滩上。生哥、疤根、强子等兄弟们迅速敏捷地上了船,小舢板根据爷爷的指点飞快地往胶州湾内划去。
夜里海上没有风,初旬的天气,月亮躲到了地球的那边去了,海面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能是外海有风浪,掀起的涌浪从胶州湾的入海口顺着潮流涌进了胶州湾,真可谓是无风三尺浪,那浪脊足有两米高,两米高的浪对航空母舰和泰坦尼克号来说只能算是微浪,微不足道。但对小舢板来说那可是巨浪了,倘若再加上风,小舢板在浪尖上扣了瓢是定了的,幸好今夜没有风。两米高的浪对小舢板来说如同是爬浪山过洪流了。当浪尖把小舢板托起时,那划水的桨往往打空,影响了小船的航行速度。
生哥他们的小船超过了小火轮的停泊位置,他们调整了船头方向,像上次烧日本小火轮一样,凭借着青岛港上的微弱灯光为参照物,慢慢搜寻着能挡住视线的障碍物。大概他们在划行时偏离的目标太远,在这黑黑的夜里,茫茫得大海上周围漆黑一片,只有青岛港上的几盏微弱的照明灯似明似暗地在眨巴着惺忪的睡眼。具体他们自己在什么方位他们都搞不明白,更谈不上小火轮的停泊位置了。他们只能借鉴上次的经验,以法炮制,慢慢搜寻能挡住视线的障碍物,工夫不负有心人,到了下半夜,强子才在他的视线中察觉到有那么点能挡住视线的小障碍物,他们划着小船在巨浪中向前靠去。原来他们都多日不在海上,小舢板的速度又快,一小时能航行多少海里他们心里都没有数,还以那些摇橹的破船计算航程,这距离就差大了,差的没法估量了。一个时辰后他们慢慢地靠上了小火轮。
小火轮上的日本人整日在小火轮上,小火轮的空间又不大,没有活动的设施,所以他们除了上甲板上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就是猫在船舱里赌牌喝酒,前半夜他们是不睡觉的。大概吃喝嫖赌,酒色财气,寻欢作乐的都这德行,是谁也给他们改不了的。作弄不穷进不了老茔,日本人也是如此。生哥他们的两只小舢板靠上小火轮时,船上的日本人刚刚打着响鼾进入梦乡,去做那些男女交媾愉悦得美梦去了。小火轮的船体出水面不是太高,生哥他们在小舢板上搭个人梯就能上去。生哥上去后抛下缆绳,疤根、强子还有那位玩狗的兄弟上了小火轮,其余的在两只小舢板上候着,准备接应。
冬生他们上了小火轮后并没马上乱动,他们知道他们是来偷窃日本人枪枝的,日本人手中的枪可都是连发的,一旦盲然……他们像普通偷窃者一样,伏蹴在甲板上睁大了眼睛观察着黑暗中的一切,灵聪机敏的耳朵避开波浪拍打船帮的潺潺击水声,静听着船上和舱内的动静。他们伏蹴在那里等眼睛、耳朵熟悉了近前的一切,认为一切正常,没有危险时才开始往前移动。黑暗中他们辨认清了小火轮甲板上的一切,其实生哥对小火轮的船舱设计并不是太生疏,这并不是他听爷爷描述和他上次烧过的那只小火轮一样,两只小火轮不是一个厂家制造的,都是货船,在设计上大同小异,多少有些差异,但差也差不了哪里去,只是几个货舱的出口和几个工作舱的出口在甲板上的位置不同罢了。生哥蹴在甲板上,仔细观察爷爷说的那个日本人从小火轮上往下吊货的部位,离那部位最近的一个舱口,根据生哥的判断应是锅炉舱。日本人把枪枝、鸦片藏在锅炉舱里,在冬生认为不是奇怪的事。这年头月兵荒马乱,劫匪四起,海盗在海上时时出没。刚才几条船还在那里拉网捕鱼,冷不丁用鱼网把过往的船只拦截下,抄起家伙就成了海盗,让那些过往的商船防不胜防。所以日本人把贵重紧缺物资不放在大货舱里是正常现象。
生哥叫强子和那位玩狗的兄弟在甲板上望风,自己和疤根顺着舱梯下到了锅炉舱底。小火轮本来就不大,大部分空间都用来扩大货舱装货赚钱去了,所以这里就设计的非常狭小,跟火车头的司炉房差不多。
生哥和疤根摸进了锅炉舱后,里面黑的不见五指,他俩凭感觉摸,但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然了,你对环境熟悉可以,可以凭感觉摸出你熟悉的东西来。这锅炉舱生哥、疤根从来没有进来过,只在脑子里凭空想象,然后在那里瞎摸,当然他俩什么也摸不出来了。疤根又耐不住性子了,他有些急,对冬生道:“他妈的,摸黑干事是我的强项,今天也败在小日本手里了。过去光听说小日本人黑,没想到黑得这么出奇,比阎王殿还黑,阎王殿上阎罗爷的眼睛还放光呢!”疤根在轻声骂着,生哥忙唏嘘了一声,附在疤根的耳朵上小声喳呀道:“兄弟,小声些,这船的墙壁很薄,隔壁就是日本人的卧舱,万一……”
生哥这么一提醒,疤根这才侧耳细听,果然隐隐约约有打鼾声,听上去不止一个。黑暗中他伸了伸舌头,心想:我的娘,今天我这是怎么了?我不算是个粗鲁莽撞的人,是哪个神灵鬼在暗地里戳弄我的灵魂?差点让我上了当!人的生死虽然由老天爷说了算,可在没死之前还是提防着点好。他侥幸自己刚才没有惹出麻烦来,心里有种庆幸感。他更加小心翼翼地又开始摸索,摸的确实不知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枪和鸦片,不是他所想要的东西。
这时听得有人在咕咕哝哝地说日本话,虽然隔着铁板壁他俩能辨出是在说梦话。生哥见这样毫无结果地持续下去,耽搁的时间长了,天很快就会亮了。再说人熟睡后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惊醒,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被日本人听见。
这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春风中夹杂着寒意,可基本上就要春暖花开,雁过留声的时候了。这时从舱外传进来不知是什么海鸟的啁啾声,生哥以为天就要亮了,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急,但他能沉住气,稳住神。他小声跟疤根喳呀道:“兄弟,我带火镰火石了,咱敢不敢打着火照照明?”
疤根道:“生哥,咱们已经来了就不要怕冒险,日本人发觉了,咱们就跟他们干,我身上带了四颗手雷,不行咱连船都给他炸了。”生哥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爷爷吸烟用的火镰火石和烧纸卷成的引火。生哥和疤根都不吃烟,不吃烟的人平时一般不去捣弄那些火镰火石什么的,光看着吃烟的人打火挺熟练的,可那火镰火石到了自己的手里就生疏,就不听使唤了。尤其在这生命攸关,关乎成败的那一击打,如果轻轻地一击打;发出的声音小,引火纸点燃了,日本人没被惊醒,那么这次盗枪行动就成功了。假如击打的声音过大,或连续发出击打声,被日本人发觉了,那就死在这条船上了。
果然,生哥没有那么大的胆气,黑暗中他摸索着火镰对准火石和引火纸,心中暗暗祷念:轻一点,别发声太大,别把日本人惊醒了,求上帝保佑,只一下就打着了。
这个学过道家拳术,受崂山里老道长点化过的人,不知是不是受芳芳的影响,在大局攸关的那一刻,他反倒求起上帝来保佑他来了。这大概是女人的魅力,看起来女人的魅力是无穷大的,能使男人神魂颠倒,把自己的教派和信仰都忘了。果不其然,上帝没有保佑这位半俗半道教的不属于自己门派的半异教徒。只听他叭的一声,只打出了星火光,且那火镰没拿住,大概是心里作用的原因,那块火镰从手中脱出,掉在了自己的脚背上。那块火镰虽说是硬铁打造的,但它较小,掉在脚背上没有打痛生哥。再从脚背上滚落到地板上,那发出的响声就有限了,日本人是绝对不会听到的。就在生哥一愣神间,就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在那火镰击打火石发出的星火闪烁间,疤根看到了,你道他看到了什么?原来小火轮上装的动力驱动是台锅驼机,什么是锅驼机?就是把锅炉和蒸汽机连在一起的小型机械,因蒸汽机安装在卧式锅炉的背上而得名。用煤、木柴作燃料,管理起来比较方便,使用简单。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小型动力机械。这种锅驼机虽小,但设计的很全面,在锅炉的右下角还专门留有一个小方孔格子,用来存放修理工具或点火的火柴等。
生哥用火镰打出星火的闪烁间,疤根的脸正好朝着那个方向,瞬间的闪烁进入眼睛的影象虽然模糊,但在模糊的印象中疤根能凭着感觉分辨出其中的一些东西,恍惚中依稀见得那小方格孔内,有个很熟悉的小圆铁桶。这种小圆铁桶疤根在街市里见过,他在努力地想在街市的什么地方?忽然他想起来了,有些有钱的人在吸香烟时,故意拿着这种装火柴的精制小桶在手中把玩,来显示自己的身份。当时的这种火柴桶不亚于后期的名牌打火机,不是一般普通人所能使用的。是大英帝国的产品,是专门用来供应海上作业人员使用的,这种火柴着火力强,其包装严密,防潮性能好,很受野外作业人员的欢迎。小火轮在海上潮湿气大,日本人肯定要选用这种高级火柴作为火种了。作为引燃锅炉的火种,那肯定不会随便让个人带在身上,肯定要放在锅炉的附近以便随时取用。
在那个工业启蒙与发展的年代,火柴作为生产资料放在锅炉机的工具箱内,应属小火轮上的规章制度。疤根喜出望外,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对生哥道:“生哥,别动。”
生哥不知是怎么回事,还以为疤根要到地板上去摸那块掉落了的火镰呢?疤根确实蹲下了身来,冬生只觉着他向他的右后方爬去。没错,疤根摸到了那只小铁桶,他心里想他不用摇那只小铁桶,就能感觉出里面装着的是洋火。他摸索着取出一根,轻声对生哥道:“生哥,把引火纸卷给我。”
生哥以为他摸到了火镰,忙说:“兄弟,还是由我来打火吧!”
“不,生哥,我摸到了洋火!”听声音他是喜出望外,情不自禁。
“啊,啊,我,我……”黑暗中两人看不见面孔;黑暗将会给人们带来什么?天底下的人谁不怕黑暗?所以人们都在追求寻找着光明。越是在黑暗中的人,越是被黑暗笼罩着的人,追求光明的心切就越急迫。当光明来临之前,他会激动,他会欢欣,他会……生哥啊啊了两声后没了词语,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半截子蜡烛,这可是他临行前山里妹给他的,这半截子蜡烛是山里妹过年过节时,用来守岁和给天地诸神、老祖宗祈祷用的。她没钱,舍不得用啊!一根蜡烛她用了三年还没用完,她舍不得用;她知道人在黑暗中的不便与无奈,她知道生哥在黑暗的海上需要它,它能给生哥带来一时的光明和希望。山里妹悄悄地塞给了生哥,生哥默默地接受了,他把它小心地揣在了怀里,在内衣的里层,紧贴着皮肉;好使他感觉到这半截子蜡烛的温暖,和希望得到的光明。有了火种蜡烛马上就会燃起来,生哥在黑暗中像瞎子一样把拿着蜡烛的手伸向疤根,直到伸到疤根的胸口,生哥的手触到的是疤根的心脏,他感觉出疤根的心像一只拳在用力地向外捣,倘若不是那几根肋笆骨拦着,恐怕早就捣出来了。
疤根并没去接那根蜡烛,他静了静神,稳了稳心,对生哥道:“不,生哥,你拿好了,我来划洋火。”他说着蜷局着身子,蜷起右腿把裤子在腿上绷紧了,“噌”的一声,只听那大头的防风洋火“哧啦”一声,在裤腿上划着了,那蓝而微红的火焰放出耀眼得光芒。在黑暗中待久了的眼睛忽然见到了光亮,明亮给眼睛带来漫无边际得遐想。生哥将蜡烛送到了火焰上,蜡烛顿时燃烧了起来,它燃起的火焰放出的光芒,溢满了整个锅炉舱的房间,使生哥、疤根把整个锅炉舱一览无余。他俩除了看到填煤扒炉渣用的工具或一些零碎的杂物,再什么也没有。疤根有些泄气,他打开炉膛往里看看,炉火早已熄灭不知多少天了,里面凉瓦瓦的。疤根一脸的茫然,烛光下,他从茫然中的脸色上流露出爷爷是否在黑暗中辨错了舱门?如果真是那样,可就糟了,黑灯瞎火地挨个舱去找,万一弄出动静来……不堪设想。生哥见疤根有些毛糙,他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心,意思是让疤根不要潦草,精细些。生哥知道爷爷处世稳妥,办事认真,观察事情细心,不会拿着他的生命开玩笑,爷爷将来不能动了还指望着他养老呢。
生哥毫不怀疑,信心百增,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注意力集中到了脚底下的煤堆上,他在思索: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为什么要把煤仓里的煤倒进来?堆在这里,碍脚碍手的。他虽没在这里烧过锅炉,但他一看就明白,完全可以用铲子,到煤仓地出煤口处,铲了往锅炉里填。这堆煤堆在这里显然是多余的,是否……他蹲下身来蹴在煤堆前用手往下挖去,扒拉了没两下就感觉到了有东西,忙把左手中的蜡烛递给了疤根,双手从煤堆中提出了一个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二十枝手枪,两千发子弹。生哥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若不是在日本人的船上有危险,他真想唱几嗓子戏。疤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感觉到煤堆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弯下腰去用手一扒,果然还有一只袋子,扯出来打开看时,大概有二十来斤的大烟膏。两个人真是喜出望外,不可言表。东西既然弄到了手,目的达到了,危险之地不可久留,得立刻离开这里。
生哥、疤根各提着袋子顺着舱梯往上爬去,事不凑巧,上面的舱门开着,舱梯上下形成风道,被上面扑下来的风,轻轻地把疤根手中的蜡烛扑灭了。那舱梯是陡直的,蜡烛灭了,眼前没了光亮,他俩如同掉进了无底的深渊,眼前一片漆黑,动弹不得。他俩只得像瞎子一样,轻声的前后呼唤着慢慢地往舱门爬去。忽听当的一声,生哥手中的袋子碰到了舱梯上,发出了铁器撞击舱梯的声音,这声音顺着铁的舱梯传到了小火轮的各个部位。在这静静的舱底下,舱梯还产生了回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商人是精明的,中华词典里有个词专门贬他们,叫做“奸商”。“奸”是什么?词典里说是“狡诈,虚伪”。有句俗语说是无奸不商,但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总有好的商人,安分守己地奏买卖。商人既然精明,用智慧得来的钱财就不能让别人随意拿了去,包括他们的货物。尤其在这兵荒马乱窃贼四起的年头,他们本来就狡诈虚伪,作奸犯科,能不防备别人吗?小偷把贼偷了,这种情况在社会上出现的不多,果真有?那可是贻笑大方了。
日本商人跑到青岛港上来倒卖军火鸦片,应该说都是些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些聪明的商人在夜里能不留个看船值夜的吗?不用说他们,就说咱们老百姓过着穷庄户日子,都养只狗夜里好看家呢,何况这些日本人。他们夜里看船值星并不是固定的,而是轮流着,到了晚上他们在一起打牌赌钱折腾到半夜才睡觉,有时就忘了该谁值星了。话又说回来,他们的这种值星不是战场上两军对峙时的哨兵,得瞪着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阵地,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对方地攻击。他们的这种看船值夜只是个预防,预防这东西不是时刻警惕,时间一长就松懈疲塌,麻痹大意,失去了警觉性。轮流吗,时间一长就没有人专门告诉你了,都是自己各人去看值星表,自觉按时值星。既是自觉不是强制命令,那么必有疏忽了的时候。
今天夜里就轮到小火轮上的大副值星,这家伙三十来岁,个头不矮,在日本算是个大个子。这家伙曾是个武士出身,练过游泳运动员,有一身的好水性。不管是在陆地或是在水里,三两个人斗不过他,在日本算得上是条响当当得壮汉子。当生哥不留神,那装枪枝弹药的袋子撞响了舱梯后,那声音传进了他在梦中的耳朵里,把他从梦乡中拖了回来。朦胧中他辨不清刚才的那声响是真是假,正躺在卧铺上犹豫,忽然想起自己今夜应该值星。本身是个大副又是今夜值星,出于责任感吧,他一骨碌从卧铺上爬了起来,急忙穿上衣服提了盏风灯就从卧舱快步上到了甲板上。他在海上干了七八年也算是老水手了,手提着风灯围着小火轮巡视,当他转过来时生哥的小船离开小火轮还不到二十米,强子断后的小船也就离开四五米的样子。
那家伙在小火轮上用风灯一照见有条小船要逃走,他断定是在小火轮上偷窃了东西,忙把手伸进腰里去掏枪,怎奈朦胧中只急着去巡查,哪里还带什么枪?这家伙旱地水里都有一套,真可谓是艺高胆大,他一看那窃贼的船要走,哪里能容的。只听他用日语大喊了一声“八格”,然后纵身一跳,就往强子的小船上跳来,可惜的是他的弹跳力不佳,再加上小船在走,他落在离小船两米远的水中。练过游泳运动员,在两米的水中算不上什么,只见他一个猛子就赶上了小船,他扒住小船的后艉并没上船,而是左右一晃,借着那高高的浪尖托起的小船,很轻松地就把小船扣了瓢。强子他们落入水中后,就唧喳着乱喊乱叫起来。那个日本人见强子他们的水性一般,也只是个自我逃命的本领,听见前面还有条船,便扔下了他们不管,直奔前面的小船游去。冬生、疤根他们听见日本人叫喊,又听到强子他们落水后地喊叫声,知道坏事了,忙掉转船头回来营救。他们刚掉转过船头来划了没几下,就听见有人游了过来。生哥、疤根知道他们的兄弟中没有有这么好的水性的,只听生哥道:“兄弟们,别叫那个日本人靠上船。”
这时的那个日本人已经靠了过来,都怪他取胜心急,目中无人,他并没扎猛子潜水,而是直接地就往小船扑了过来,整个头颅都暴露在水面上。疤根从玩狗的兄弟手中夺过桨来,朝着响声处猛力打去,只听砰的一声响,震得疤根的虎口都发了麻,那日本人啊了一声,接下来他打了第二下,当他打第三下的时候桨板落了空,只打在水面上。日本人是死是活他们就不管了,排除了危险,急忙掉正船头,顺着急流寻着兄弟们的呼救声,一一把他们救上了小舢板。
这时小火轮上的那些日本人也发觉了,黑暗中他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知道事情与他们有关,所以他们朝着强子他们喊叫的方向,胡乱打着枪。
落潮的海流越来越大,小舢板上装了八九个人有些超载,大的浪花有时会灌进船舱,他们只得一边从船舱中往外淘着水一边顺流而下,很快他们就顺着退潮的流,出了胶州湾的出海口。
强子摸了摸那袋子枪和子弹,对生哥道:“生哥,这回得好好地把兄弟们训练训练,让他们都百发百中,看谁还敢欺负咱们!”他说着话又提了提那袋子大烟膏,掂了掂,道:“这东西味挺大,能闻到它得香气,得二十多斤吧?真是不老少乎,能值多少钱?”
生哥的思路随着强子的话音进到了大烟馆里,大烟馆里烟雾缭绕,乌烟瘴气,一个个羸弱的烟客蜷局着身子卧在那里吞烟吐雾地过烟瘾,大把的银子送给了烟贩子,流进了外国人的腰包,到后来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冻饿而死。码头上原来的工友兄弟为了这口烟,搞到最后身败名裂的不在少数。生哥清楚地记得,他的那个工友小伙子刚结婚,媳妇才十九岁,漂漂亮亮的,一说话两腮一对酒窝。就住在青岛村朱元璋他娘要过饭,生朱元璋的那条胡同里。还叫过他好几声生哥哩,就因为小伙子染上了大烟瘾,借了人家的高利贷还不上,人贩子上门来把媳妇领走了去顶债,后来小伙子饿死在栈桥旁。因大烟被害死的中国人在这青岛港上比比皆是,这种事情生哥满眼都是,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的心里一动,对疤根、强子和船上的众兄弟们道:“兄弟们,这袋子里的大烟咱们不卖了,卖了还是残害咱们自己的兄弟。我留心观察了,在青岛港上的外国人,他们不吸食鸦片,他们贩进鸦片来让咱们抽,是来掏咱们的血汗钱!”
强子提着那袋子鸦片,道:“生哥,那么这袋子大烟怎么办?扔到海里去吧。”
有个兄弟道:“强子哥,要扔也得掰把碎了再扔。”
兄弟们见这个注意好,他们七手八脚的一会工夫就把那些鸦片掰成了碎屑扔进了海里,小小的碎屑随着海流冲向海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