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寡妇庵泪竹庵 小尼姑思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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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生正在李老板的大车店里跟爷爷、山里妹说话。爷爷离不开大海,山里妹也像是在海边过惯了,每天见不到海水,听不到海浪声,心里就干渴,发慌。

    爷爷和山里妹是在冬生他们那天晚上,偷窃小火轮上的枪枝时,冬生怕小火轮上的日本人过后怀疑,报复爷爷和山里妹,才安排大车店的李老板把爷爷和山里妹接到大车店避风的。小火轮上的日本人丢了枪和鸦片后,并末怀疑爷爷和山里妹。

    这一老一小生活在破烂垃圾成堆的海滩上,跟野生动物差不多,没亲戚朋友;祖孙两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苦无依,靠捞点小海货艰难度日,当时日本商人看到了这一点才租爷爷船的。事发后他们认为是他们下线的那些日本小贩找人干的,所以他们一气之下点燃了锅炉驾船回国去了。爷爷和山里妹要回海滩去,冬生放心不下,正在那里说着,疤根进来,道:“生哥,强子派人送来一个人,那人说要见你,说是美妙小姐……”冬生听是美妙小姐,把手轻轻一摆,疤根不再言语,止住了话音。

    美妙,美妙小姐,这个名字又勾起了冬生的回忆,他千思万想,百感交集,百苦交酸。是啊,妹子,我多长时间没去看你了,冬生在想:我每天都在干什么?忙什么?难道就不能到东海楼去看看她吗?唉――我知道你内心的孤独……

    来人是东海楼妓院的一个外买,是专门听老鸨子的差遣到市面上买东西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采购,不过采购是采购,他和真正意义上的采购又不一样,真正的采购根据上方的旨意,到市面上去把东西买回来,然后交割清楚就完事了。他这个不行,得身兼多职,时刻听从老鸨子地呼唤。就跟宫廷里皇帝身边的答应差不多,得随时侍侯着老鸨子,同时又是老鸨子的情人。大茶壶不在的时候老鸨子洗个澡,搓个背什么的就是他的差事了。不过,妓院里的大茶壶都不是吃斋的,个个都荤腥兼并。比方说妓院里新来了漂亮的妞,垂涎三尺得大茶壶就会等待时机去沾那腥味。他这里走了,老鸨子的爱情也不是太专一,换换样,找找刺激,焕发焕发青春也不是什么过错,那么,这焕发青春的事就由老鸨子的情人担任了。因妓院里的事都由他跑腿,进出妓院大门的次数他最多,往往都是给嫖客和妓女买东西居多,因此外观人把这种人叫做外买,不称他们采购。外买里进外出比较熟悉,所以妓院里的妓女们有个事或往家里捎个信什么的,都是给他几个小费找他来做。为了挣点小费赚点跑腿钱,他会十分效力地去把事情办得很妥帖。

    原来自从桂枝被卖进东海楼后,她卖艺不卖身,接触得多半都是青岛港上的社会上层人物,这些人给东海楼的老鸨子带来了滚滚财源。鸨母视桂枝比她的亲娘都亲,惟恐桂枝有个什么闪失断了她的财源,有时都自己值班伺候着这棵摇钱树,对桂枝的一切都是百依百顺。

    济南府有个大腹贾,年轻时在苏州做过绸缎生意,济南府的绸缎庄都是他开的,几十年下来积攒了大批财宝。入乡随俗,苏杭的琵琶当属天下,他在苏州时受苏州人的感染,不知怎么得就爱好上了这种体半梨形,曲颈,四弦,拨弦乐器发出的响声,他能听得津津有味,看得痴痴迷迷。告老回济南府后,他曾从苏杭搬弄过几个美貌女子来,每日专弹琵琶给他听。他的老婆死得早,又没续弦,人家从苏杭过来的女子不是为了挣他暂时的几个钱。因见他没有老婆,膝下又无儿女,且有那么大的家业,弹琵琶的小女子图得是能嫁给他,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好来?受这份家业,以后自己也好有个老有所养。这些选过来的女子,在苏杭也算是怀抱琵琶婀娜多姿,形态优美。这些美女见他不好色,老不动心,自己在这里干耗青春,得不出个结果,没有归宿,所以个个都抱着琵琶回苏杭去了。

    人生在世不能一概而论,根据自己的性格都有自己的所好。这个大腹贾一生愿意听琵琶曲,看琵琶女子演奏,他回到济南府后,从江南雇过来的琵琶女,个个都回去了。自己闲着没事干,不知怎么的就又迷上了佛经,常到寺庙里去拜佛烧香听和尚念经,尤其是愿意听那些小尼姑念佛经,后来干脆只到尼姑庵里去拜佛烧香。如果听到哪个小尼姑佛经念得好,嗓音脆,他会多施舍些银子以资鼓励,因此庵堂里的小尼姑子见他去了,诵起经来都格外卖力。

    在德国人侵占胶州湾,青岛港开埠之初,他就想在青岛港上开家绸缎庄,苦于对这些洋毛子不了解,不摸底细,他没敢轻易妄动,只是派人来青岛港打探了几次消息。

    青岛港上的“谦祥益”、“瑞蚨祥”两家绸缎庄在他在世时都没敢轻易开张,什么原因?因为他的绸缎买卖做得太大,苏杭那边的绸缎生意人跟他太熟,且他在苏州那边有绸缎买卖,有基地。你就是开了张最后也得被他顶垮,闹不好,你进的货都是他家批发出来的。

    他本来是不想到青岛港来的,因听说张宗昌的爹做寿,从青岛港上请来一位会弹琵琶的女孩子,弹得奇好!老爷子一高兴认了她干孙女,并留在府上每日弹琵琶给他听。大腹贾上了琵琶瘾,有一次备了好多的礼品,以上门拜访老爷子为由,想听美妙小姐弹奏的曲子。不承想老爷子只是跟他寒暄了几句话就送客了,这使他很遗憾,很失望。后来听说老爷子死了,美妙小姐回了青岛港,他听说美妙小姐是北方人,且老家就在崂山,这使他很高兴,他本想花几个钱把美妙小姐买过去。但又听人讲美妙小姐从济南府张家回青岛港后,进了东海楼妓院,这使他大失所望。他不好色,他不愿意弄个千人搂万人抱的妓女回家坏了他的门风。在他跟商业圈中的大腕,和一些个政要人物的交谈中,仿佛都以听过美妙小姐弹奏的曲子而显示自己的身份。他们把美妙小姐评价得是那么娴雅,气质轩昂。雅善鼓琴这是世人公认的,美貌高雅的女子,自古以来多半都能琴棋书画,有些是天赋的伎艺。有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天就是有情,老天对美人儿总是宠爱有佳,把她们生得即好看又漂亮,又聪明又有过人之处。

    最使大腹贾想见到美妙小姐的是,他又听人们说美妙小姐只卖艺,不卖身,和日本的艺伎一样,日本的艺伎大腹贾见过,是很高雅的。因此大腹贾想到青岛港上来以睹美妙小姐的风采,和出自她纤细之手的音韵,这是主要的。次要的是还听说崂山里的姑姑子庵挺多。再者,他想到青岛港上来考察一番,想在青岛港上开家绸缎庄。到了青岛港后,绸缎庄他倒没忙着开,先托人找关系认识了东海楼妓院的鸨母。

    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性情乖僻和忌讳,不论裤子不论袄,人家的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人家的裤衩子也穿在自己的腚上,惟利是图,都是些小言下趣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没有那么去做的。其实人生在世都想积极向上,不甘堕落和潦倒,但大都因自己的私心太重而不能自拔。

    大腹贾不好色,但他风流倜傥,高雅。他厌恶娼门,不愿到妓院里去听,他想请美妙小姐到他的住处去演奏。美妙小姐的鸨母是做皮肉生意的,是无本的买卖,且这种买卖是没有价码的,大嘴一张,狮子大开口,只要你感觉价格合适,那么这笔买卖就能成交,保管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满满意意。令鸨母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个活宝,愈是不卖身,其身价愈高,来听她弹曲子的人愈多,还都是些社会的上层和德国的总督以及政要们。当那位大腹贾提出要美妙小姐出台时,鸨母可来了花招,她要对这位身缠百万的大腹贾狠狠地宰一把。鸨母本以为大腹贾能讨价还价,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大腹贾并不在意,不当回事,区区几个小钱在他身上如同九牛一毛,像是头痒之人从头上?下的头皮屑。愈是大腹贾慷慨不吝啬,鸨母愈是不放心。她怕大腹贾把美妙小姐诓出去,得机会对美妙小姐动了手脚,触怒了美妙小姐,美妙小姐一上火把那琵琶摔碎了,从此不再弹拨,那她可就掺了。

    鸨母心里明明白白,只要美妙小姐的手指在那琵琶弦上一拨动,金钱就会伴着那琵琶的琴音曲调,像流水一样流进她的腰包。这钱来得多赋有诗意,并伴有音乐,真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鸨母对大腹贾提出了苛刻的要求,然而这要求在大腹贾来说太低廉了,他本身就租住在栈桥西侧的威廉王子酒店的王子房间。这位大腹贾很爱海,住在王子房间里,看看大海,吃吃皇家餐食,听听美妙小姐弹唱的琵琶曲子,谁能说这不是神仙过的日子?鸨母见这位大腹贾不象是个老色鬼,说起话来比较宽厚,他喜欢求佛求菩萨,愿听小尼姑念佛经,这在民间算是做点佛事,属正派人所为。所以鸨母也经常给他和美妙小姐留点空隙,让他俩拉拉呱,拉拉家常。一老一少拉呱,当然不会拉扯什么别的,谈的都是自己的所见所闻。美妙小姐每天除了操琴就是操琴,没有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可接触,从外观看她生活充实令人羡慕,事实她精神空虚,孤单。她很愿意听大腹贾讲的寡妇庵里的小尼姑的传奇故事。两人说话还挺投机,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鸨母还可另外得到一些侍候费。有了钱鸨母何乐而不为呢?常来常往他们之间还真的成了朋友,没有说不着的话。话又说回来了对于老鸨母来说本是做皮肉生意的,大腹贾又不少给她钱,说几句话才到哪儿?美妙小姐也正趁着他说话的时候歇歇,寻寻开心。

    大腹贾到寡妇庵里认识小尼姑,实属偶然。他从济南府到青岛港上后,就租住了港上的名贵酒店,并租住了王子房间。他对德国人在青岛村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开发建埠,感到稀奇新颖,对前海一带的欧式建筑的别墅和德国人的庞大兵舰,他只作为一个观瞻的景象来欣赏。然而买卖人不过问政治,至于胶州湾是怎么到德国人手里去的?这事与他不相干。他所关心的是他在青岛港上开绸缎庄,德国人到底能收他多少税款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是他这次来青岛港最次要的问题,他所挂心的是听美妙小姐的美妙弦音,另一个是到崂山里去听尼姑庵堂里的那些小尼姑子们的唱经声。

    那是还在没与美妙小姐认识之前的一天早上,他从威廉王子饭店出来,顺着前海沿的威廉王子路信步往东慢慢欣赏着浪涛海景。一个清道夫正在路旁维持着清洁,他见这个清道夫有些憨厚,不像些尖嘴猴腮得刁钻人,便于这位清道夫搭讪了几句。清道夫不识字,是个老实巴交的崂山山民,家里无山无地,一生给人家当雇工生活,活得极其贫苦。大腹贾见他说话诚实,便问他打听崂山里尼姑庵的事。这个清道夫的语言简陋,词语贫乏,有时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语来表达;用手势比画一下来代替语言,但他能连叙述加比画使对方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大腹贾问他崂山里尼姑庵的事,他拍着头皮有些抓不准了,因为崂山里他住的那一带的山民们,对尼姑庵的称呼只说是庵子。大腹贾在庵的前面加了尼姑两字,他就闹不清大腹贾说的尼姑庵跟他说的庵子是不是一回事了。不识字的人,语言表达能力总是要差劲些的,这不要紧,没有人去跟他们计较这些事情的,只要能连说带比画使听者明白就行。大腹贾便把尼姑去掉,只问他庵子里的事情。大腹贾问他打听事情真是划不来,这不是一句半句地问个道儿,他抬手一指就行了。大腹贾的问话本来就是长篇,清道夫的回答肯定就短不了,加上他用的都是青岛港上的崂山土著话。说是崂山属于济南府管,可在语言上济南人听起崂山方言来也不是那么顺溜,总是有些差池,有些还挺费劲的。

    清道夫得一步一扫,一边说,大腹贾就一步一听,一边吃浮土。他不嫌脏,他愿意,乐此不疲吗!大腹贾听明白后,便出钱雇他,有钱买得鬼推磨。由清道夫带他去清道夫家的,前山南坡上的庵子,去听小尼姑念佛经。不过清道夫告诉大腹贾,他只送大腹贾到庵子的山陬处,决不到庵子里去,因为他们那片山村民的风俗,男人是不到庵子里去的。大腹贾问他什么原因?他告诉大腹贾,人们都说庵子里的尼姑们看男人时,眼睛带着钩。早些年的那个尼姑年轻时,就勾引过一个男人,不过两个人没生孩子……

    大腹贾根据清道夫的指点,来到了“寡妇庵”。整个庵子都是用山茅草披的,不大,庵堂的门是开着的,看上去很破旧,大概有一百来年没修缮了。大腹贾不懂风水,看不出这庵子里是否藏有灵气,但觉得这尼姑庵修在半山腰上与庵子外几小片泪竹相映衬,倒显得有点秀幽。看着泪竹在向他点头,似乎要诉说什么?心里有些纳闷。他在苏州生活了大半辈子,知道泪竹在北方基本上不能存活,可这些泪竹在这陡峭的山坡上,草庵的附近竟然能生长,他觉得这山必有仙气,那山溪悄悄地从寡妇庵旁流淌下来,晶莹无声,显得那么得幽静,一点澎湃叮咚响的气势都没有,真是山明水秀。他有些心旷神怡,近前几步来到了庵堂的门口,抬头看见门楣的上方挂了一块几乎都看不清字的匾,那字不是雕刻上去的,大概不是庙宇,只因是草庵所以才没费那么大的钱和工夫。不知当时请了谁的宝墨,落款已经看不清了,但从三个大字残留的印迹上,依稀还能感觉得出那字写得刚劲有力;想要再细细心赏时,早已班驳模糊。大腹贾在庵内庵外泪竹的启示下,依据匾额上的迹痕才确定那三个字是“泪竹庵”。

    泪竹庵?这眼泪可是人人都有的,但总得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整天家哭眼摸泪的,谁敢靠你?靠着你晦气,丧气!你就是死了爹娘老子,嚎丧起来也得讲个仪式分个场合,出完殡,节哀后,该干啥就干啥去。这里用了个泪字?看起来这个眼泪是永久的,有流淌不完的意思,这个泪竹庵定是有故事?大腹贾这才往庵堂上看去,他见一个小尼姑打坐在佛像的右侧,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这个位置是庵里的住持坐的。她在诵着佛经,那声音清而脆,还没脱少女的幼雅气。她依据自己的节拍,敲打着木鱼。佛像前跪了两个村妇,像是在祈祷着什么?或是在还愿?供桌上摆了几个馒头和其他的几样供品,不用问都是给小尼姑准备的。

    偏隅的山民,尤其是那些愚昧的村妇,对生人是极其得敏感,有个村妇像是闻到了生人的味,她虽跪在佛像前但还是回过头来往门外望去,见大腹贾在门外往庵堂里张望,便对身旁的另一个村妇说:“嫂子,外面来了个外头人,咱们走吧。”

    尼姑庵,男人像是去得很少,信佛的男人大都去寺庙里烧香拜佛,到尼姑庵子里来得多半是观光得多。那个被称做嫂子地回头看了看,便与身边的村妇爬起来,提起身边的篓子,两个人掮着胳膊向外走来。那个叫嫂子的很愿意跟生人说话,她俩走出门来,松开了胳膊。她回头看看小尼姑只是一个劲地在诵着经文,便停下来对大腹贾小声道:“先生,有什么事你就问吧,可灵了!小师傅没有爹娘,是坟茔里生出来的!”说完又回头看看小尼姑,她估摸着小尼姑听不到她的话,这才挽着那个村妇走了。

    大腹贾有些莫名其妙,他知道老婆嘴瞎咧咧,捕风捉影。可无风不起浪,他在心里产生了疑问?半信半疑,怀揣着疑问疑惑,有些劫生生地走进了庵堂。

    小尼姑并没抬头,也没睁眼,但她知道大腹贾进来了。她从眼缝的余光里,见大腹贾的穿戴和气派就知是个富人,小尼姑知道富男人一般地不到她的这个小草庵子里来,富男人家遭了事,都是到大寺庙里去请大和尚,或是到大寺庙里去烧香拜佛。即使有到这里来的也是游山观景的,有些富人根本就瞧不起这破草庵子,他们来了只顾看光景,嫌弃这小庙小神的,连柱香都不烧。还有些富男人,见小尼姑长得漂亮,来了什么也不看了,两只色眯眯的眼睛一个劲地盯着小尼姑看;想动真格的又怕玷污了神灵,使他家倒了八辈子的霉,只得恋恋不舍,悻悻离去。

    大腹贾进来后,看了看这简陋的庵堂,蒲团和座子都是山茅草编织的,供桌大概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他这才看了看小尼姑,只见她眉目清秀,皮肤白皙,那眼睛虽然闭着,但也不难看出是双美丽得大眼睛,倘若睁开来肯定亮丽好看。大腹贾虽不好色,但看了也有个心情舒畅;自古以来谁不爱美女?小尼姑见大腹贾来到了蒲团前,便加大了诵经的声音,催促大腹贾跪下。小尼姑的声音一高,更加悦耳,真是使人赏心悦目。大腹贾的心情舒畅,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怀里掏出六枚大清银币来放在了供桌上,然后把双手在自己的前襟上擦了擦,以示自己净过手了。他拈了一炉香后才跪下来,小尼姑看出他的样子是很虔诚的。

    大腹贾虽然上了一大把年纪,但他不好色,营养得多,泄得少,元气没有损伤,看上去精力充沛,不象老态龙钟,也就四十好几的样子。小尼姑自从被人们从坟里刨出来,被老尼姑抱进这“寡妇庵”里来,直到今天,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大腹贾这样虔诚得富男人,到她的草庵子里来拜佛。想必他一定是来求配偶或是求子嗣的,配偶?小尼姑想;他偷看着大腹贾,福太太的,一看就是个大富翁,比起那些一身穷气的山民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尤其她看到大腹贾把六块大清银币放在供桌上时,她的心有些颤抖,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得最大的一笔施舍。她这里不是大寺庙,烧香拜佛的多,庙地多。她这草庵子只是附近的一些山民村妇,到她这里来许许愿,还还愿,说说自家难事或心愿,来让她断断,预测预测。她的草庵子上也有几亩山地,但山地不打粮食,有的即使打粮食也打不了多少。草庵子的山地租给了山民种,打下的粮食还不够山民自己吃的,山民欺她人小,只是象征性地给她点,算是交租子了。缺吃缺穿的了,就到附近的山民家里去化缘,求得施舍,以果腹充饥,得到破衣烂衫以遮体掩羞。

    一个好心的媒婆见她修行得太苦,想劝她还俗给她找户人家嫁了,那知人们都知道她是坟里挖出来的,不知她是哪路鬼神托生的?万一娶了个灾星回家叫她丧门着,那可就麻烦大了,所以人们都隔着她老远。

    苦心修行,清心寡欲,是师父的教诲。出家人不贪财,多多益善,她又不知怎么解释。人不是铁石,是没有没有欲望的,七情六欲藏在心底是自我的感觉,自己知道,自己不说谁也看不出来。出家人与世无争,苦心修行,求得人们的施舍;但情感大概是没有施舍的,既然情感没有施舍的,那么小尼姑在情感上求不得施舍,她在心里想想总是可以的吧?管得了人们屙屎撒尿,谁也管不了人们心里在想什么?小尼姑十六七岁,她能不想吗?即使她真的不想,修行到了清心寡欲,她的生理上能没有青春冲动吗?十六七岁在性感上当属干柴烈火,十六七岁炽盛的性感对两性还是一个朦胧的期间。小尼姑只见过男人的外表,男人身上具体长了什么?她只是在猜想,男人到底能把她怎样?她也只能凭女人的生殖器的功能凭空感觉想象。这时的小尼姑多希望大腹贾能叫她一声:小?、姑娘……而不叫她小师傅。她当够了这即苦闷又寂寞得小师傅,她多希望有人能来给她还俗,然后娶她,去做人家的正常媳妇,从此不再饥寒交迫,摈弃那些她念够了得枯燥无味的经文,过上无忧无虑得好日子。大腹贾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许着愿,过了一会他才想起那个山野村妇说的话“有事你就问吧,可灵了。”是啊,我是要问问,美妙小姐的琴声我是否能够听到?能随心所欲,心情舒畅吗?

    大腹贾站起来,小尼姑知道他要问事了,她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座子让大腹贾坐下来。大腹贾坐下来后,她睁开了眼睛。大腹贾看着她的一对明亮得大眼睛时,心里充满了惊讶,清瘦白皙的脸上长有一双只有上眼皮忽闪忽闪得大眼睛,看上去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不好色得大腹贾这时也怦然心动;倘若这个小尼姑留起了秀发,比起从苏杭选来的琵琶女子可有成色了。当他的欲望刚刚被唤起的时候,那个山野村妇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小师傅没有爹娘,是从坟茔里生出来的。坟茔,什么地方?在荒山野岭,偏僻山坳,一口坟子里能无端地生出一个孩子来吗?她一个孩子家怎么生存?且长得这般如此,是凡人吗?如果果真是凡人,那也是上天委派她来这里住持这尼姑庵里的佛事的,实则她是在这里住持传达上天与神佛的旨意的,这种与上天和神佛有缘分的人能不美吗?当然了,苦心修行,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求得施舍,这是神佛的安排,只有这样她才能升华为菩萨,才能普度众生。大腹贾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尼姑已是望而怯步,刚才胸中燃起的那情感得烈火,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早已烟熄火灭。他想说什么但又无从开口,小尼姑是何等的聪明,她现在看得出大腹贾不是来求配偶子嗣的,而是想寻求另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是可有可无的,但这种可有可无的欲望在拨弄着他的心弦。小尼姑从跟前的木鱼旁拿起一个盛竹签的小竹筒,对大腹贾道:“施主,请你抽个签吧!”

    抽签?大腹贾看了看那竹筒,细长的胳膊,纤细的手指,握着那细小的竹筒;竹筒多少的有些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大腹贾不在往下想,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竹筒内抽出了一根签。

    其实他不愿意抽签,他曾多次在别的寺庙里抽过签,抽的都是些下签,那都是自己主动抽的。他清楚的记得,他到西湖雷峰塔去看望白娘子,见人们都在抽签料事,他施舍了些银两后想抽根签预料一下自己的预后,一个叫解悟的住持僧给他看了看相,摇了摇头,告诉他说:“施主从面相上看,你抽不得签,过去你抽的签都是些下签,如要再抽那就晦气了。等有人请你抽签的时候你再抽,那时你就交华盖运了。”

    刚才他清楚地听到小尼姑说道:“施主,请你抽个签吧!”这增强了他抽签的信心,他闭上了眼睛,心里祈祷着。当他的手触摸到竹筒中的那些签的时候,他又犹豫了,应该抽这其中的哪一根呢?这……“等有人请你抽签的时候你再抽,那时你就交华盖运了。”住持僧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鼓起了勇气的他下定决心,胡乱不加选择地从竹筒中抽取了一根签,递到了小尼姑的手里。小尼姑接过来看了看,眼睛一亮,面色略带表情地道:“阿弥陀佛,施主,你抽得是上上签,‘诸事吉利’!”

    诸事吉利!买卖人求得就是诸事吉利,大吉大利打发财,路路通。诸事吉利的话语大腹贾听了心里自是高兴,听美妙小姐地抚琴声自然顺利,心情舒畅。在青岛港这块土地上能与那些社会名流并驾齐驱,并行不悖,买卖兴隆,财源茂盛,自然也是大腹贾巴望的事了。诸事吉利包孕着心想事成,大腹贾心里很是惬意,高兴之余又从怀里取出两块大清银币放在供桌上,对小尼姑道:“小师傅,‘诸事吉利’是神佛的保佑,你传达了神佛的旨意。我是一个凡俗之人,不懂得佛事,只能出点银子,你身上的袈裟太破旧,已经衣不遮体,换件新的吧!下次我希望看着你穿着新的袈裟唱经文。”

    大腹贾连着给了小尼姑八块银币,这八块银币在小尼姑手里着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小尼姑心里自然是高兴了。出家人节制七情六欲,喜不形于色,但是感激的话她还是有的,小尼姑把竹筒放好,顺手抓起念珠,一边施礼一边口中念佛道谢:“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多谢施主!”

    大腹贾从寡妇庵回到了威廉王子饭店后,真的一切事情都顺利,他的雇佣们在弗里德利希路开设的绸缎庄也开业大吉。说句实话绸缎庄的开业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都由他的雇佣们去操弄,他的心思都用在了听美妙小姐弹唱琵琶和小尼姑的唱经上。

    每当他听完美妙小姐弹唱完了曲子,与美妙小姐闲谈时,话题当然谈得是小尼姑和拜佛敬神求平安了。美妙小姐心里挂念着生哥,到寺庙里去祈祷,祈求神佛保佑他平平安安,也是美妙的心愿。再说鸨母开妓院,挣得都是黑心钱,皮肉生意,无本万利,只赚不赔。到寺庙里去捐点钱也好求得神佛替她们除祸免灾。求神敬佛,捐款普济,积攒阴德,做个好人求得一生平安,也是人人向往的事情。美妙小姐和大腹贾到寡妇庵去烧香拜佛,鸨母不但没阻拦,她自己也投了这分缘。小尼姑也不辜负他们三人的恩典,总是让他们的心愿得到很大得满足。时间一长他们成了朋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