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扁豆问:“连长,干啥呢!挺好的东西扔了怪可惜的。”
我拍了拍手走出营房嘴里说道:“都成虱子窝了,娘的,一群懒鬼,脏猪!”
“说啥呢!脏吗?”狗熊开了腔。
“脏吗?”我说道:“你们自己闻闻这屋里是什么味儿!快赶上日军的毒气弹了,你们不觉得待着难受吗?”
“老爷们不都这味儿吗!那个连的营房不这样啊。”狗熊接着说。
“我的就不行!”我瞪起了眼睛。
“水开了吗?”我问正在烧水的赵老头。
“马上就开。”赵老头坐在锅边上一边抽着水烟一边看着我。
我指着他们说:“里外三新的新军装、毛毯、皮鞋、我都给你们领回来了。打今儿个起,所有人每天晚上必须洗脸洗脚刷牙,每个星期都要洗澡,内务要干净整洁,按时洗衣服,要是让我再看见谁脏得不像个人样,别怪我不客气。”
狗熊说:“有这个必要吗?”
我说:“有!你们是军人,不时叫花子队!别让老百姓看见都寒心。再者,疾病造成的减员比和日军战斗造成的还多!我不想你们好容易躲过了日军的炮弹,到头来却被痢疾、疟疾整死。都明白了吗?”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
“赵老头!你是老兵了,带个头洗澡吧。”我冲着赵老头说。
赵老头眨巴眨巴眼睛说:“俺不了吧,我没病,再说了,洗澡多了伤元气,不好。”
我骂道:“放屁!”
赵老头瞥了我一眼说:“你爱咋说咋说,反正我不洗。”
我冲他笑道:“你真不洗?”
“不洗!”赵老头把脑袋摇晃地跟拨浪鼓似的。
“老四!”我喊道:“带着你的人,把这老不死给我扒光了!”
“得了!!”老四笑道:“这事我爱干,三班的跟我上。”
十几个人冲上去不由分说就开始扒赵老头的脏军装。
赵老头挣扎着喊:“好你个杨清远,你敢扒我衣服,王耀武都不敢这样,反了你了。”
我坐在板凳上,挽起袖子,点上一支烟说:“少废话!就是委员长在我也照扒你衣服,赶紧扒,阿毛,别愣着,拿盆倒水,按着他洗。”
几下的功夫,赵老头就被扒了个精光,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大笑,叫好。
赵老头还再喊着:“你等着,我到团座那告你去!!”
我说:“您轻便,但是今天这澡必须得洗。”
阿毛已经在空汽油桶里兑好了水,我说:“把他给我扔进去。”
老四带着几个人向森罗殿下的小鬼儿一样举着骨瘦如柴的赵老头,吆喝着扔进了“油锅。”
赵老头站在汽油桶里求饶道:“行了!我给你作揖了,我不洗!放了我吧。”
我从书包里,拿出十几块从黑市上买的肥皂,手里托着一块走到汽油桶旁指着赵老头说:“你洗不洗,你要不洗,我直接往你身上泼开水啊。你信不信?”
赵老头佝偻着身子说:“我洗!我洗!别折腾我了,我岁数不小了,禁不起折腾了。”
麻秆说:“胡说八道,南京你龟儿子别谁跑得都快!!兔子都追不上你哦!”
狗熊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咋呼地喊:“把这老东西按水里去!!!”
洗干净了的赵老头,换上了干净的军装,我看他歪着脑袋自顾自地打量着自己,嘴角都乐歪了。
我说:“这多好,干干净净的。”
赵老头很是舒服地长出一口气,做到了我身边说:“你小子!也开始不学好了。哎呀,好多年没这么洗过了。”
我说:“舒服吧!!”
赵老头说:“舒服是舒服,不过终归老洗澡不是件好事!”
脱光了的狗熊就是一只没毛的狗熊,他按着麻秆,老四在他身上一个劲地泼水。麻秆嘴里骂着,但是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看着一旁拿洗澡水打水仗的弟兄们,心里说不出的温暖。我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可能下次战斗中,他们中的一些人再也不会有今天了。他们会战死,也许我也是其中的一个,但是这短暂的快乐,也足以让我们心满意足。
我喊道:“都赶紧洗,天冷,别冻着。”
赵老头说:“好久没看见弟兄们这么高兴了!”
我说:“但愿如此。”
赵老头说:“可日本人不让我们这样。”
我没在说话,默默地抽着烟,看着他们痛快的洗着,心中有些感伤。
我们在张古山一战成名,后方的人为了我们这次战斗专门编写了话剧,在各地公演,而且在剧中,张灵甫更是以真名实姓出现。使得这个残了一条腿的西北汉子一夜之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张灵甫战后被送到后方治疗,后来我听说,委员长亲自下令把他送到香港去作了假肢。这让我们很是高兴,自打从张古山下来,我一直担心张灵甫会因为腿伤而退役回家。我们不想失去这么一位好的长官,弟兄们都说,跟这样的好官打仗,死了也值。
活着下张古山的都受到了嘉奖,为此军部特意召开了一个规模盛大的庆功会,老扁豆作为代表,亲自上台接受军长俞时济封赏。当俞时济带着雪白的手套要把三等云摩勋章待到老扁豆胸前时,老扁豆吓得差点给军长跪下。俞军长笑容可掬地把这个见了大官就腿软的庄稼汉搀扶了起来。给他带好勋章,并且退后一步,郑重地敬了个军礼,这又让老扁豆受宠若惊地再次差点双膝跪倒。台上的长官们都笑得前仰后合,台下更是笑成一片,随后掌声雷动,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我在台下看着老扁豆在台上那受刑似的表情,乐得眼泪都下来了。
会后一大群记着围住了老扁豆,不停地拍照,提问。弄得老扁豆哭笑不得,死得心都有了。
一个穿旗袍浓妆艳抹的女记者问:“请问,您为什么从戎的?”
老扁豆咧咧嘴说:“啥是从戎?”
那个记者说:“就是为什么当兵!”
老扁豆咽了口吐沫说:“我没想当兵,俺是被抓壮丁抓来的!”
“别胡说!”老扁豆身旁一个军部政治处的军官照着老扁豆的屁股就是一脚,斥责道:“好好说!!!”
老扁豆一脸哭相地看着那个军官说:“那俺说啥?”
军官瞪起眼睛说:“好好想想再说!!!”
老扁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说:“这。。。。。这。。。。。国难。。。。哦,对了,国难当头、岂能坐视,驱除鞑虏,复我中华!我就是这个!”
另一个记者问:“请问,您在张古山上浴血奋战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老扁豆这次学乖了,一边瞟着政治处的军官一边说:“啥也没想,就是。。。。。。就是。。。。想着赶紧打完了,好下山。”
记者问:“难道您每想过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犯下暴行,而应当奋起反击,上报国家吗?”
老扁豆说:“那想得起这个啊,那日本人的炮弹跟下饺子一样,保命还来不及呢。”
记者问:“那您跟日军拼刺刀时,在想什么?”
老扁豆说:“杀了他,俺就活命了。你不杀他,他杀你啊!”
记者抱怨道:“这还怎么采访啊,这话怎么能写到报纸上呢!”
政治处的军官瞪着老扁豆说:“有你这么说的吗?教你的词都忘了?”
老扁豆说:“您饶了我把,俺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政治处军官说:“各位,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吧。”
我在一旁的台阶上看着这一幕采访,笑得伤口都有点疼了。确实难为老扁豆了,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这种场合是不能说实话的。
这时我们后背被人打了一下,我回头一看,林雪正站在我的身后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说:“开会时,我一直找你,人太多了,没看到你啊?”
林雪坐到我身旁说:“我没参加,刚忙完,过来看看热闹。那里干什么呢?”
我说:“老扁豆正受审呢,记者们快逼死他了。”
林雪哈哈大笑说:“应该你去,这八股文章,你肯定行。”
我说:“我才不去呢。”
林雪说:“伤口还疼吗?”
我笑道:“看这戏,笑得我直疼。”
林雪说:“你还是要注意,训练什么的别太过了!啊!听话!”
我转过头,看着林雪妩媚的脸庞和那双纯美的眼睛,说:“嗯,我听话。”
林雪被我看得有点害羞了,把头转到一边说说:“别这样,周围都是人。”
我突然拉住她的手说:“怕什么,我们不是什么结了婚的人在这儿偷情。”
林雪摆脱我,皱着眉头,手里一个劲的在我腰里掐,说:“胡说什么!”
我躲着她的手说:“疼!疼!”
林雪嘟囔着:“掐死你!见面嘴里就没好话!”
我说:“有啊!!”
林雪板着脸问:“什么?”
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想亲亲你!”
林雪顿时双颊羞得绯红,站了起来,甩着手:“你再说,我走了!!”
我连忙作揖求饶说说:“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林雪又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块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低头一看,叹道:“巧克力!你那弄的?”
林雪小声说:“这是给团以上高级军官的营养品,我趁贺主任不注意从他办公室拿的。”
看着林雪得意的表情,我说:“你个小偷!”
林雪说:“快吃吧!带回去别让你的兵都给抢了。”
我剥开外边的包装纸,双手掰了一大一小两块,把大的抵达林雪面前说:“给你大的。”
林雪摆摆手说:“给你拿的,我不吃。”
我正色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林雪抢过那块小的塞进嘴里说:“我吃了,你吃大的!”
我把那快大的又掰成了两块吃了一块说:“真好吃,有一年多没吃到了。”
我把剩下的拿包装纸包好放回林雪的军装口袋里说:“我不吃了,这块你留着。你每天干这么多事情,也累。我没那么娇气。”
林雪推辞着说:“我不吃了,你留着!”
我一把按住了林雪的手说:“拿着!”
林雪抿着小嘴点了点头。
我把巧克力掖进她的口袋里说:“听话!听团部的人说,过几天要开赴南昌了,你要保重身体,等打完了,我来看你。”
林雪拽着我的衣角说:“你也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我笑着说:“忘不了!我记着呢。”
这时团部的高参谋在军部大院门口喊:“杨清远!走了!回去了!”
我喊:“知道了,马上!”
我站起身带上军帽说:“我走了啊!”
林雪仰着头,一脸依依惜别之情说:“千万要小心啊!”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说:“知道了。”
走了几步,我突然转回身,跑到林雪身边,小声说:“下次我来,让我亲亲你啊!”
“快走!”林雪的小拳头砸在我的肩膀上,说:“就不!”
我冲她作了个鬼脸,就跑出了军部。
几天之后,我们全军开赴南昌地区驻防。
武汉会战结束之后。日军的进攻态势明显地减缓了,可能他们也意识到了,这只被阉割了的东方雄狮还是有着他们低估了的巨大能量。于是,日军在已经占领的地方开始修防线,修要塞,据兵屯粮,做出一副长期战争的态势。当然,我们也很配合日军的行动,我们也在作同样的事情,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自欺欺人,这些事情我们这个民族在这个世界上是作的最好的。
1939年的江南地区,情况错综复杂,中央嫡系、地方派系、汉奸伪军、日本人以及红色武装,各种势力在这片土地上交织在一起,跑马圈地,各立山头。对台戏就此开锣。
前几天师部的情报说,日军的小股部队有开始向我防区渗透的趋势。而且公然在我防区为害百姓。一月内,已经有多处村庄被毁,被杀百姓已达数百。
一个稍有军事常事的人都会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一支没后援、没侧翼掩护,孤军深入敌占区的小部队是绝对不敢一路光明正大的沿途烧杀抢掠的。那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答案只有一个:他们根本没把我们这只军队放在眼里。
头天下午我到团部开会,代理团长常孝德布置了我们整个春季的行动安排。按照师部要求,每团以连单位,在所属防区内,定期巡逻,伺机歼灭来犯之敌。给敌人予以沉重打击。这些个片儿汤话,听得我昏昏欲睡,我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把我们连那些个弟兄喂饱,虽说粮饷从来没有拖欠过,但是,总还是有点不够吃。刘长喜留下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赵老头想尽办法替我节省,肉是别想了,只能保证每天勉强吃饱,还有张秀也要买药了。我知道再这样下去,虽说弟兄们不挑我理,但是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是连长,我要为他们负责。
晚上回到营部,刘光宇和我们三个连长商量巡逻的事情。谁心里都明白,巡逻不是个好活,受累不说,更是有被伏击的危险。谁都不愿意去,但总得有个开头,同时上头的军命又是不能违抗的,于是九连长骚狐狸出了个好主意,巡逻的顺序抓阄决定。
我的手很红,第一个外出巡逻的美差就让我抽到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我们连的士兵们三五成群地在院子里,检查着枪支弹药,打绑腿,上茅房。老扁豆收拾停当后,又挨个检查其他人的准备,嘴里不是嘱咐着。
我走到一个新兵身旁,接他远手里的枪,“卡啦”一声拉开枪栓看了看,随即从自己的子弹带里取出一排子弹,压进了枪膛,抽出弹桥,挂上了保险后,交回到了那个新兵手里。新兵顿时赶到脸上火辣辣地,尴尬地不知所措。
我看出了他的窘态,笑了笑说:“没什么,都从那时候过来的,时候长了就好了。”
“走了!”我招呼着士兵们,第一个走出了院子门。
三月的天气,还是冷得要命,早上的冷风顺着袖口,领口往里钻,我不住地打着哆嗦,走在队伍的中间,前边的老四边走边吃着莫。旁边大屁股的烟一支接一支地抽。
远处的小山一片枯黄,两边的高坡上,灌木在冷风的吹拂下,哗啦啦地作响。不时有几只小鸟从头顶飞过。
巡逻队成散兵队形稀稀拉拉拖了半里长,我观察着四周,草木石头没有一丝生气,身边的人同样没有。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默地向前走着。
快到中午了,虽然太阳从云层后露出了脸,但我身上一点也没暖和起来,我喝了口水壶里的水,一股凉气直灌五脏。
前边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废弃的农田纵横其上,周围尽是枯黄的灌木丛。我们在正午的时候开始爬向山顶。
这里十分静寂,走了一上午,老扁豆问我:“什么时候吃饭呢?”
我看了一样地图说:“翻过这座山坡就是截水镇了,到了那在吃饭”
当我们爬上山坡往下眺望时,山下的情形让我们目瞪口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