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李木所居草堂.
看到孟习神色平静,高欢知道这是李木帮自己说了话的,见过礼后便在孟大人下首坐下,闭口不谈请贴之事.李木也不着急,慢慢品着茶,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孟习.孟习强忍心中不快,开口言道,如今咱们不知楚人虚实底细,有这么个往来机会,总是好的,这宴席上保不齐有什么明刀暗箭,希望高大人能勉为其难,走上一遭.孟习说完,李木也开口,先是褒奖了孟先生一番,又说前几日下贴相邀的都是儒生之流,比不得今日的官派文章,不去是不成的,孟老出身诗书礼乐之家,不好使绊子,想来楚人是熟知的,故有今日此举,也算是一石二鸟的好计,既是宴无好宴,先生要多加小心.高欢这才起身应诺.
出来时,高欢先送孟习回中院左偏歇下,然后才告辞回了右侧自己住处.
想到孟习眉眼渐宽,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李木今日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得罪了孟习,也就是得罪了九成以上的蜀系官员,若孔崇与孟习二人联手来攻,高欢自问在那种情况下将如何,答案是自己断非这二人对手,一个不好身死家灭都是有可能的,想到这出了一身冷汗.
海棠看出高欢有些心事.自焦县事过后,海棠和高欢的关系倒是好了许多,白日共乘一车,夜里同住一屋,这男女之间相处久了,虽然不见得一定产生什么爱慕之情,但是好感多少总会有一些的.不用说别的,只说逢单日轮到海棠沐浴之时不再闭门,就足以证明她对高欢的认可,尤其是入了这失得居后,每到海棠沐浴,不象在馆驿有婢女在门口候着.高欢明里是拿本书说要在院中赏月,暗里行的却是看门之事,这份体贴,这时代的其他男子是断不会这么做的,何况是一个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以海棠的本事,是不担心有什么不开眼的宵小之辈窥探的,但高欢能如此行事,她心里难免生了几分好感.从心理学角度讲,一个姑娘家洗澡,由一个男人给她看门把风,搁在现代,只能说两个人的关系,那个啥比较复杂,或者说早晚会变得比较复杂.放在海棠身上,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对这高欢是有些好感和好奇的.所谓情愫一丝,初未自知.
倒了杯茶,推给高欢,海棠没有说话,国家大事,她只知道刀兵就是道理,就象自己从前行走江湖,胜者生,败者死,强者为尊,即使有些游侠秉承的是相同的道理,仍然会因为种种原因要分个你死我活,对于这种日子,海棠有些厌倦的,如果不是遇到李琰,她或许已经回师门隐居了.对身边的高欢,海棠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人活得很累,这人慈母在堂,家有娇妻,少年得意,虽身居内辅重地,但从无轻狂之态,就是大司徒孔崇在族学中教导子侄,也曾说过这样的话:高尚书为人谦和雅致,可为汝等之范.这话是李琰告诉海棠的.这些都没让海棠特别在意,真正让她对高欢生了好奇心的,是离开焦县的前一晚,这高欢又赏了些银两给那个官婢,当夜高欢没有明烛,黑暗中枯坐了良久,海棠几乎已经认定这位大人在对自己打什么歪主意,所以才死赖着不回里间,心里啐了高欢一口,暗中观察高欢神色,心想你要真敢不知死活,我便要给你好看.又过了一阵,黑暗里见到的却是这个一贯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的男人,眼里满是落寞和一些她说不上来的东西,那种眼神是海棠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揪了一下.
高欢那天夜里同时想起前世今生的两个妻子,两个母亲,两个家庭,两种经历,那种痛苦难以言表.他曾经鸵鸟般的试图把二者融为一体,即便不能,要思念,也总是各自分开,似那日混在一起想起,还是头一回,神经几乎错乱.这种痛苦,高欢注定要独自消解,没人帮得了他.
尽管解语比起自己家中的海兰和小蛮差得太多,但是能看出自己有些烦闷,还倒了杯茶给自己,已经是和初见时有天壤之别了,对于有些失礼的一推也就不太在意了,所谓有容乃大,高欢点头回了解语一个善意的微笑.海棠没有回应,转头起身铺榻去了,高欢识趣的进了里间.
这是一个无声的夜晚,至少高欢在睡着前没听见那细细的鼾声.
次日下午,沈家的马车来接.
高欢本想带李五十八一道去,不料在门口被楚国禁军拦了下来,这一刻,高欢对于自己没有坚决拒绝宴请,是有些后悔的,只是没地方寻后悔药去.
看着马车里沈正先生一脸惭愧之色,知道怪不得沈家.怨天尤人那是无能之人所为,于是高欢主动开口,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理解沈家的难处,大人不必耿耿于怀之类的,沈正的脸色略好了些.
从外面看,沈家的宅院倒不是很大.
入了府门,高欢看见两侧有青衣红裤打扮的正奏着不知名的曲乐,听着很是大气磅礴,想来是楚国教访司的乐工.有些奇怪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便服老者正和其中一人小声争论着什么,高欢本就打着十二分的小心,虽然不通乐理,还是本能的停了脚不肯再走.
沈正略有些尴尬:"此乃家父."高欢低声客气的回了一句,闻沈老先生大名久矣.沈正做了一个贴近倾听的样子,高欢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几句客套话,只是声音压得更低,沈正转身向沈立处行了一个大礼:"父亲,司匠大人.唐使高大人说乐工的人数有违礼制,请减至三十人;<大圣乐>更是王者配享的礼乐,故高大人不敢前行,今日本是家宴,还请教访司改奏<相见欢>!"
高欢的内心是非常感动的,有句俗话: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如果不是沈家父子,自己是瞧不破这个局的,楚国内官是说过觐见时的礼仪的,所以今日若是自己堂而皇之的进去,后果一定不堪设想,自己一个副使的身份,还比得过公子木吗,就看人家想怎么发落你.一念至此,才觉后背一阵湿凉,内衣已是透了.
在明快的<相见欢>曲乐声中,高欢对沈立先生鞠了一个90度的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