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斗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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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年后脑着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待得明白过来,却见那女子伏在自己身上已然晕厥,赶紧爬起身来,将她抱到床上安放。回手摸摸越肿越高的后脑,暗道一声倒霉,又去壁龛里取了硝石、火镰,打火引燃桌上的一盏油灯。

    昏黄的灯光颤巍巍地泛着亮儿,与屋顶破洞外的皓月相比颇显寒酸。那少年借着灯光细看床上躺着的佳人,但见她玉颜娇嫩,睡容静好,眉间腮上尽是他有生以来绝未梦见过的美态,不禁看得呆了。

    他以往曾听山民们讲过不少狐仙的故事,眼见这女子如此貌美如花,又显露过那么大的神通,随手一挥就将自己推得飞了出去,与传说中的狐仙何其相似,难不成她就是一位狐仙?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又有些欢喜,暗想狐仙虽然神通广大,却只会惩戒坏人,谁若好生待它,它必定感恩图报,甚至以身相许。如今这位狐仙昏倒在自己家中,自己服侍它一切周全,等它醒来知晓这些,岂不是要……

    此念一起,他就再也站不住了,悄悄走近木床,想要给狐仙披上被子以免着凉,至于狐仙会不会着凉却不曾想过。哪知两手刚伸出去,那位“狐仙”却“嘤咛”一声,睁眼醒了过来。

    乐钟琪神志方醒,美眸初绽,猛见一双大手伸到自己胸前已然吃惊,又见这双手后面竟是那少年男子贼忒嘻嘻的一副尊容,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推开他的双手,喝道:“你想干什么?”

    那少年也吓了一跳,忙道:“仙姑莫怪,我只想服侍你睡觉。”

    乐钟琪闻听此言,真个是羞意与怒火齐飞,桃腮共樱唇一色,骂一声“无耻”,扯过枕头向那少年劈面打去。

    那少年接住枕头,犹自劝道:“仙姑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坏人,刚才你昏倒了,是我把你抱到床上去的。”

    乐钟琪羞愤欲狂,挣起身来跳到床下,不顾胸闷气喘,抢起先前掉在地上的佩剑,径向那少年砍去。

    那少年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却。只听“唰”的一声,这一剑划破了枕套,一大团枯黄干瘪的山间药草掉了出来。

    乐钟琪恼他言行轻薄,羞怒之中不及细想,上前两步挺剑直刺。

    倘若她是个平凡女流,那少年大可出手将她制住,但他认定了这女子乃是狐仙所化,万万开罪不得,哪敢跟她动手,只得哇呀乱叫着左躲右闪。

    乐钟琪内伤颇重,气亏力乏,出手自然毫无章法,对付这样一个凡夫俗子也用不着讲究什么招数套路,只管一剑又一剑地往他身上招呼。而那少年身手也算敏捷,上蹿下跳,连滚带爬,虽然险象环生,倒也有惊无险。

    似这般一个攻得辛苦,一个躲得狼狈,二人在这小小的茅舍中一口气兜了十多个圈子,都累出了一身大汗。

    乐钟琪追袭稍急,牵动伤势,胸中犹似火烧一般难受,不由得停下脚步,以剑拄地,以手抚胸,弯着腰不住气喘。

    那少年见她如此,惊心稍平,怜意复生,又道:“仙姑,我看你身子不大好,还是躺回床上去歇着吧。”

    乐钟琪默不作声,满头长发倒垂下来遮住了面容,也瞧不见她是何表情。那少年正在迟疑,却见她身子一晃软软摔倒,赶忙上前相扶。

    忽听乐钟琪一声冷哼,皓腕陡转,长剑倏扬,正指在他胸口上,喝道:“别动,不然我一剑刺死你!”

    那少年想不到她还会耍这心思,眼看明晃晃的长剑正在身前,冷利的剑尖刺破衣襟,扎得自己胸口锐痛,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摊着两手不敢稍动,求道:“仙姑饶命啊,仙姑饶命啊。”

    乐钟琪怒道:“住口!谁是你的仙姑?你给我老实听着,本姑奶奶是凌霄派门下,专杀奸恶之人。你若规规矩矩的还则罢了,要是敢动一丝半点儿的歪心邪念,本姑奶奶这口宝剑可不是吃素的!”她受伤之余心情大坏,又对这少年有一份难以言说的羞恼厌烦之意,自然没有什么好言语说给他听。

    那少年忙道:“是是是,我一定听姑奶奶你的吩咐。”

    乐钟琪闻言又是一怒,喝道:“我自己说‘姑奶奶’可以,却不许你这么叫我,本姑奶奶可还没那么老呢!”

    那少年又道:“是是是。”生怕惹得这位姑奶奶火大失手,害自己做个枉死之鬼,再不敢妄加什么尊称了。

    乐钟琪缓缓站起,左手捧心喘息两下,话音稍轻,语气却仍是凶巴巴的,问道:“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在?”

    那少年道:“没有了,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乐钟琪斥道:“胡说,难道我就不是人吗?”

    那少年大感意外,嗫嚅道:“这个……那个……你不是……”他本想说“你不是狐仙吗”,却被“狐仙”姑奶奶妙目一瞪,把后三字吓回了肚里。

    乐钟琪道:“你才不是人呢,本姑奶奶就算杀了你,也只当碾死一只蚂蚁。”

    那少年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不禁发抖,连声道:“是是是,我是蚂蚁,我是蚂蚁。”

    乐钟琪见把他恐吓得够了,从容发令道:“好了,本姑奶奶要在这里休息,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没我吩咐不许进来。再敢多嘴多舌,我一剑削掉你的脑袋!去吧。”说着向门口飞了一个眼神。

    那少年如获大赦,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连鞋子也顾不上穿,转身仓皇逃出屋去。

    乐钟琪待他去远,这才放下心来,“扑哧”一声窃笑道:“这人当真是个呆瓜,胆子又比老鼠还小,吓一吓他也好,免得他对我起什么大不敬的念头。等明日师兄弟们到了,再好好酬谢他不迟。”

    此时已近四更,乐钟琪颇觉困顿,于是回到床边盘膝养神,默运师门心诀疗伤,渐渐神清心宁,物我两忘。

    那少年被乐钟琪危言恫吓,赶出茅舍,在东边牛棚外的草堆中掏了一个窝,钻进去将就了半夜。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树林间的野鸟山鸡早在聒噪,自家腹中也发出一阵闷雷般的声响。

    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跑到林中采了一把野菇,又去灶间刷锅烧水,取下悬在梁上腊制多时的野兔肉,割了一块剁碎,与切好的野菇一同下在杂面汤里,煮成一小锅野菇兔肉粥。

    刚一揭锅便是浓香扑鼻,那少年吞了口馋涎,拿过一只粗瓷大碗,盛了一碗稠粥,端到正屋门前。

    他先前被那位“狐仙”姑奶奶吓得不轻,心里自然不敢再存什么非分之想,只盼服侍好它,让它莫再怪罪自己,吃完这碗粥尽快离开自己家,有多远走多远,最好永远别再回来。

    虽是主意已定,却仍鼓了半晌的勇气,才怯生生地说道:“仙……啊,仙子,我给你煮了一碗粥,你……你快趁热喝了吧。”

    乐钟琪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调养,伤势颇见好转,此时已下地走动,闻声拉开房门,见那少年惊得倒退两步,不禁心中暗笑。

    她本不想吃这粗笨少年做的饭食,却禁不住碗里那股野味清香,又见那少年手洗得倒还干净,一副碗筷也是纤尘不染,这才默默接过,回屋喝了。

    一碗香粥下肚,连心情都畅快许多。乐钟琪寻思自己伤势虽未大好,慢慢走路却已无妨,与其守在这里整日对着那粗俗少年,倒不如即刻启程回山,也好尽早与众同门会合。

    当下寻到灶间,自己动手洗了碗筷,又将一片金叶子扔给那少年作为酬谢,转身便走。

    那少年折腾了半夜,总算送走这尊凶神,心中一块大石方才落地。细看那片金叶子似乎颇有所值,不免大为欢喜,正为“好人自有好报”深感欣慰,忽觉脚底冰凉,猛想起还没穿鞋子,忙跑进正屋,坐回床上找鞋。

    鞋子就在床下,他两只脚如往常一般向后探摸,脚踵忽然碰到一个凉丝丝的物事,紧接着足踝一紧,竟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

    那少年曾听过不少妖魅传说,脑中电光石火般想起一事,暗道:“妈呀,狐仙到底怪我伺候不周,施法招来恶鬼害我!”

    他只道床下有只恶鬼,伏在这里专等着吸食生人精血,今番自己必死无疑了,忍不住纵声惨叫。

    乐钟琪没走几步便听那少年叫得异常凄惨,不知出了何事,赶忙回身奔入屋中查看,一眼瞥见床下之物,也吓得心神巨震,花容失色,尖声叫道:“牧九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