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孽 缘(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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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翠花的丧事体面得很,还请了哭道的女人。哭道是十里八寨大户人家办丧事体面的举措。送葬的队伍一字排开,灵幡打头,哭道的哭声尖细、冗长。丧事要的就是悲痛的高潮,哭道就是高潮的部分。亲人的哭不一定都是诚心诚意的,只有儿女哭娘老子是最真实的,而外姓的儿媳郎嵬就有些装腔作势,尤其是有的儿媳郎嵬哭声是有了,却没有眼泪水。哭道的女人却有让他们掉眼泪的本事。

    死嚎嚎是不行的,哭道也有讲究。通身的孝服,中间扎一条宽宽的黑腰带,要拖到地上;头上要扎一朵黑色的花,两只白鞋上也要缝上两个黑色的结,仰天而哭,三五步一跺脚,边哭边数落死者生前善良之举和死得悲惨之类的悼词。寨子里的人听了都称是,亲人们听了也揪心,就能将送葬的队伍变成一片悲痛的海洋。

    刘翠花埋葬在寨子背后的荒山野地里,没有立碑文,就黄土一堆。

    这是规矩,没有后代的女人死了,不能葬在坟山里。如果死者红门未破,还要撒上一些石灰,表示死者生前走“空路”,空来人世一场。刘翠花死的时候挽了盘龙髻,是少妇的发型,加上收尸的老人替她洗澡穿衣,验明她的红门已破,下葬时也就没有撒石灰了。

    半年不见,心爱的女人已经成了一堆黄土。

    父亲蹲在坟前,沉默不语。

    边上有一棵大枯树,枯枝在岁月里掉光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树杈,在苦苦支撑着什么。

    天阴沉沉的。“嘶――呀――”

    一只乌鸦落在树杈上,梳理着黑色的羽毛,然后鸟瞰。

    “翠花,是你么?”父亲仰着头,问乌鸦。

    乌鸦跳到另一根树杈上,继续鸟瞰。

    “如果你是翠花,那就下来吧!”父亲站起来,向乌鸦伸出了手臂。

    “嘶――呀――”

    乌鸦突然从父亲的头顶上掠过,父亲接住了一把白色的粪便。

    黑色的乌鸦,白色的粪便,白色代表着纯洁,也意味着死亡。

    刘翠花死了,死亡是纯洁的。

    漂亮的“布拉鸡”付之一炬。

    一起焚烧的还有一件蓝色的圆领右衽衣。

    圆领右衽衣是他们在枫树坡上操起家伙定终身时,刘翠花送的,是刘翠花贴身穿的衣服。

    脱衣服送给男人是一种鲜为外人所知的侗乡风情。姑娘的衣服是不能随便送给男人的,衣服是一种特殊的礼物。小手帕是爱情信物,而衣服是定情之物,这里的姑娘把衣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女人是衣服,如果姑娘心仪男人,就会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送给他,意思是说,我要做你的女人了。

    刘翠花想做父亲的女人,所以她把最里面的那件衣服脱下来,送给父亲了。

    父亲把它烧了,希望心爱的女人在那边重新穿上它。

    父亲把屁股上挂着的那杆土枪埋在刘翠花的坟前,让心爱之物永远陪同心爱之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都沉浸在一种悲痛之中。

    有事没事,父亲都要到后山走走,往往一走就是半天。

    触景生情,整个田湾里都回荡着父亲催人泪下的歌声――

    放声哭倒城隍庙,

    借扇子摇过阴山,

    过了阴山你不转,

    伙计呃,

    这辈子,

    床上眼泪能洗澡,

    地上眼泪能撑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