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孽 缘(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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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翠花是上吊而死的。花轿抬进寨子的时候,月亮刚好从大风坳上爬起来。刘翠花喝了碗“呆然酒”,喊了声“买”,就进房间去了。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就一张挂着红色帐子的雕花木床和一张精致的梳妆台,都是新的。

    如果不是天黑了,这个房间还会有些东西进来,比如三开柜、烤火桶和马桶。

    少了娘家来的东西,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

    从新娘子进门的那一刻,一对又红又粗的蜡烛就开始在梳妆台上静静的燃烧。

    这对蜡烛是刘翠花亲手点燃的。

    这里新婚之夜有点燃红蜡烛看夫妻能否白头偕老的习俗。人生有如烛火,泪流干了,烛火也就熄灭了。

    一对红蜡烛,男左女右。也许是板壁有裂缝透风的缘故,蜡烛燃烧的速度不一样了。右边那根燃烧得特别快,没点一会就短了一大截,这也意味着它最先熄灭。

    这就是命,是女人的命。

    “蜜,我想洗澡,有热水不?”刘翠花回头问在门口张望的小姑娘。

    小姑娘红着脸说:“有,有,我去给你拎桶热水过来。”

    没一会,小姑娘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

    有人把洗澡盆送上来了,是个后生,他把洗澡盆放在楼板上,就和小姑娘一起出去了。

    三个木盆大小有序在套在一起,两大一小。最大的那个是她用的,稍小的那个是男人用的,小的是给将来孩子用的。小的这辈子用不上了,刘翠花把它拿出来,连同男人的那个大木盆一起塞到床底下。

    刘翠花把门闩上,把水倒在大木盆里,这才把衣服脱光了。她用手试了试,水温刚好。她赤脚走进大木盆里,水很浅,她只能半跪着。动手洗澡时,她才想起忘了带洗澡帕。

    捆胸脯用的白布还在,就用它来洗吧,反正再也用不着了。

    这是第二块白布,以前的那块被父亲弄脏了,扔在枫树坡上,怕别人发现说闲话,她回家又弄了一块,也就是现在用来洗澡的这一块。她用这块白布把身体擦洗了一遍,就把它扔在桶子里,穿了衣服后,再把它连同洗澡水倒进楼下的臭水沟中。

    刘翠花取出那套粉红色内衣穿上,也就是父亲从芷江城头买回来的那套。她平时舍不得穿,只有特别想念父亲的时候,才会偷偷地换上,感觉就像父亲的手在托着她的奶子,还有下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刘翠花的衣服穿得很讲究。

    三套衣服,最里面是白色的,中间是蓝色的,外面是黑色的。

    只有死了的女人才会这么穿,她的心已经死了。

    刘翠花对着镜子梳头,第一次挽了盘龙髻,然后把那条最长的长头巾盘在头上,这才穿上绣花鞋,把大木盆里有洗澡水倒在桶子里。

    刘翠花提着洗澡水出去的时候,主人和客人都在酒席上开怀畅饮,划拳行令唱酒歌,热闹非凡,连寨子里的狗都钻在桌子下面等着抢骨头吃。

    刘翠花在他们的热闹中提水下楼,然后悄悄地上路了。

    桐木寨的人想到新娘子并且找到她的时候,是下半夜了,她已经死去多时。

    人们是在路边的桐木树上见到她的尸体,她是自己吊死的。一条黑色的长头巾从###尺高的一根树枝上挂下来,在离路面五六尺高的地方打了个死结。她的脖子静静套在上面。

    一个桶子滚在路边上,静静地目睹了这场死亡。

    人们只能够如此想象:她站在桶子上面向芷江城头打完死结,把死结慢慢挪到高处,然后套在自己美丽的脖子上,她也许说了一些生离死别的话,也许没有,她就这样深情地注视着远方,那一刹那,她肯定看到了么子,然后奋不顾身地弄翻了脚下的桶子,远离了世俗。

    桶子,一个登上死亡的阶梯。

    这是去芷江城头的必经之路。

    刘翠花吊死的时候,是面向芷江城头的,睁着双眼,面部保持着微笑,似乎没有丝毫痛楚,死神定格了她的这一姿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