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七年,父亲放寒假回来已经是旧历十二月中旬,雪花漫天飞舞。
父亲把木箱子往堂屋里一扔,土枪往屁股上一挂,然后去了枫树坡。
父亲站在坡顶上扯开嗓子唱起了情歌。情歌是特地唱给刘翠花听的。前几次放假回来,他只开腔唱了两三句,刘翠花不是提着个篮子上山来打猪草,就是背着把柴刀上山来砍柴,每次都是脸蛋红红的,气喘吁吁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水。
然而这回不灵验了。
父亲站在山顶上唱成一个大雪人,也没看见刘翠花上来。
父亲执着的歌声却引来了张寡妇。
寨子里的人下雪天上山下山都会在脚上捆一把稻草,防滑的。
见父亲在冰天雪地里唱了两炷香的时间,张寡妇有点心疼了,就到自家的牛圈里扯了一把稻草捆在脚上,踉踉跄跄地上去了。
刘翠花今天不能来了。
张寡妇是想上去告诉父亲一声就走的,可是见到父亲后,有点舍不得了。
十八岁的父亲穿着一件灰白色的挽襟长衫,就像一棵黑心树,结结实实的,玉树临风,是女人见了都揪心的棒小伙。
父亲不晓得刘翠花出什么事,问张寡妇吧,张寡妇却拉着他的左手嬉笑说:“砍脑壳的,剁脑壳的,冷死个X的天呀,还是到我的被窝里头暖和了再说吧。”
父亲早就想进寨子里探个究竟了,只是找不到进寨子的理由。
张寡妇这么一说,他就跟着去了。
张寡妇是枫树寨唯一自由的女人。父亲就是在她的床上过夜也没有人管,因为她是寡妇,寡妇是自由的,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男人。
对于寨子里的姑娘们来说,第一次嫁人父母说了算,再嫁父母就不管了。姑娘的第一次婚姻自己是作不了主的,舅舅的权力至高无上,他们的儿子有优先享用权,不想享用或者无法享用的,父母包办。
十里八寨的姑娘们嫁的都是一些苕棒和苞谷。
有人上门提亲了,父母总要先过去看看房子。
其实这里的房子都是吊脚楼,木头做的,没什么看头,他们看的是地里的庄稼,哪个的苕棒和苞谷多,就把姑娘嫁给哪个,生怕姑娘过去要挨饿似的。
姑娘嫁过去了,改嫁父母不管,改嫁都是二手货,不值钱了,姑娘爱谁跟谁过。
不少姑娘都选择了再嫁的方式,和自己心爱的男人一起生活。
刘翠花的屋背后有一棵大樟树,树枝紧挨着屋檐。父亲从大樟树底下经过时,抬头看了三楼一眼,小窗口关得死死的,刘翠花显然不在里面。
三楼是跑马楼,四周都有走廊。
三楼有三间房,一间是粮仓,一间是刘翠花的闺房,一间空着。
父母和那个有点傻的哥哥住在二楼,二楼的梯子架在屋背后,三楼的梯子架在父母的房里。
这都是刘翠花跟父亲在草窝窝里说的。
父亲跟在张寡妇的屁股后头,心事重重地去了张寡妇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