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离中印间的那场战争已经整整40年了,再过几天也就是11月21日,是这次战争结束的纪念日,届时这个一向冷清的地方会有一次规模不小的纪念活动。但是11月15号这一天并不特殊,尤其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大概已近不会有任何人专程跑来凭吊了。
傍晚时分,一个人影像幽灵一样飘进了空荡荡的陵园,慢慢挪到了一座墓碑前。这个人来得有些晚了,因为陵园附近没有人家,也没有班车。一旦入夜这里的气温就会下降到零下三十度,所以不管这个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最好已经想好了怎么离开。
暮色中突然就起了风,狂风卷起沙石打在了这个苍老的人影身上。老头儿被风刮得几乎睁不开眼,无可奈何地稍稍转了转位置,这样大部分的沙石被眼前这座巨大的石碑挡住了。
“你不能每次都躲到战友的身后,然后可耻地活下来。”周选山一边打开一瓶白酒一边开始自言自语。
“这个地方原本也属于你,但是你偷偷的活了下来。这就是你的宿命,因为那个坏人也还活在世上,而且恐怕永远都会活下去了。”周选山颤抖的斟了一杯酒,洒在了地上,不过风向不定,整杯酒都洒到了自己的裤子上。
“兄弟们,你们一定是想告诉我该怎么办?”周选山又斟了一杯酒。
“也许我几经老的快走不动路了,前些天我在峨眉山的时候,有个傻瓜竟然向我推销拐棍,他哪里知道我们曾经在雪山上飞奔了一整天,追杀十倍的敌人。”这一次周选山没舍得再次把酒洒在地上,他自己把酒喝掉了。天色已经很暗了,但是他等的人一直没有到。
“他不会来的,他那么迟钝肯定猜不到你这个疯老头儿跑到了这里,而且他那条腿也没好的那么快。”周选山对自己说。
5公里处似乎开来了一辆车,在昏暗的扬尘天气中,只有这辆车的前灯灯光还可以隐约看到。过了很久,这辆吉普车才开到陵园门口,周选山早已等在了这里。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中年人跳了下来。
“你来看你爸爸?那来得太晚了,字都看不清了”周选山说。
“顺便也找你,你的狗太讨厌了。”
“你的病假这么长?”
“我不干了,我已经不干警察了。”
“你小子就是胡闹。”
“那个小地方不缺一个警察。”
“那你打算干什么?”
“先散散心,然后再想该干什么。”
“林老师呢?”
“她已经结婚了,和她的一个同事,就在上个礼拜。当然她一个二婚没怎么铺张的搞,只请了很少几个人,我没有去。”
“她一定很遗憾。”
“没什么可遗憾的,她必须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对她而言噩梦应该尽快结束。对了老头子,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这么巧会在这里碰到你?”
“因为雅鲁藏布江改道了。”
“……什么?什么?”
“那条旧河床又露出地面了。”
“你打算去看看?拍个照,然后写上到此一游?”
“不错,我得一个人去看看。”
“为什么是一个人?”
“因为其他人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噩梦应该尽快结束。”周选山回答道。
“你自己就这么例外?”
“我这条命是欠别人的。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知道,今天是你们被消灭的日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只有你活了下来。”郝南山说道。
“你信姜华廷的鬼话吗?关于他放了我一马,我才得以逃生?”
“不信。”郝南山小心地回答道。
“其实,事实和他说的差不多,恶魔偶尔也会有发善心的时候,他那时认定我是他的莱阳老乡。不过这条命我会还给他的,他的命也别想赖账不还。”
“好了老头儿,天黑了,我送你下山。”
“放屁,你个丧尽天良的小狗日的,不去看看你爸爸了?”
“……”
两人结伴再次走到纪念碑前,狂风突然就停止了。
你过来看这里,老头拿出手电指向墓碑上的几行字,那里上下都空着一段刻着约7、8个名字:
下士马同江……
下士郝远舟……
…战士玉素普阿尔江……
战士纪春生……。
看到这些个名字。老头子再次老泪纵横起来。
“最近,你去找过你的老首长了?”
“嗯。”
“他无法重新开始新的调察?”
“我们连唯一的样本都丢失了,没有人会相信我们了,我的老首长也很为难,虽然他曾经主管情报,但是他所知并不多。”
“事情总是这样,我们的敌人每次都能及时获得情报,捷足先登。”
“的确就是这样。”
“你想擅自行动?在这样的气候里?你这把岁数?”
“没错。山南的气温比这里高很多,只要越过雪山,十一月分完全可以行动。”
“但是你要去的地方在实际控制线的南面。”
“控制线?你是说印度军队?那是我需要操心的所有问题里最不重要的一个。”
“你这样一个粗心的老头子,需要一个好头脑的帮手。”
“不,我不需要一个瘸子添麻烦。”
“他们会再次出动整连的人马围攻你。”
“但是我有我的优势。”
“说来听听?”
“他们不知道入口。”
“但是姜华廷知道。”
“对,他是唯一的麻烦。”
“我认识一个老侦察员,特等射手,人品很好,略有些瘸,而且最特别的一点是他对你的鬼话深信不疑。好了,你藏在菜地里的猎枪我都取来了,不信,就在车里。”
“我谢谢你了,把枪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郝南山觉得周选山真的是在赶他走,他有些着急。
“那我只说最后一句。”
“……”
“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世外桃源寻死,你只管一个人去,我决不拦着你。但是如果你还想有一番作为,想证明四十年前的牺牲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就必须带上我,我们一起证明给世人看,那些他们不愿意相信的东西的确存在于世界上。”
“林老师知道你的决定?”
“她知道一点点,我把你的那条头上长疮的赖皮狗托付给她的时候,她暗示可以再次帮助我们,还有那个叫李凌云的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也想参与其中,我都回绝了。”
“你做的对,这个地方不属于女人。”
“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们明年开春的时候再行动,你看怎么样?准备可以更充分些?”郝南山说道。
“那你趁早滚蛋,我们的对手可不会浪费时间,他们一定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你的意思,我们什么时候去那里……我是指墨脱?”
“我们明天就动身,那里没有公路,你的破车开不进去,就停到山口的军营里,我和那里的连长打个招呼,他们会照看的。”
“什么?什么?你和连长认识,慢着,你有事瞒着我。”
“怎么了,小子。”
“你一定还是弄到了一点支持,对不对?”
“没错,但是有限,人家退休多年,也不容易。”
“到底有多少?一个连?还是武器?他派来了科学家?”
“这是秘密,还不能告诉你。”
山上已经是漆黑一片了,两个一边说话一边钻进了吉普车,绝尘而去。
冰冷的烈士陵园终于又恢复的一贯的冷清,陪伴这些坟墓的只剩下呼啸的狂风和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车已经开得很远了,漫天的飞雪开始落下,越下越大。
很快,墓碑上积满了厚厚的雪,这是这一年第一场象样的大雪,这些积雪半年之内都不会融化,只有等到了来年开春,杜鹃花开满山坡的时侯,冰雪才会最终消融,重新回归奔腾的雅鲁藏布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