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地址很快找到了老头的家,很大的一座农家院子,孤零零地竖在公路边上。郝南山车挂空档停到门前土路上时,门前水泥晒谷场上的一只本地土狗警惕地站了起来,侧着身对这警车,用余光打量着车子,随时准备着喊叫或者撤退。
“走!走开!”
老头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赶走了这只不友善的狗。它很不愉快地夹着尾巴转到屋后接着睡觉去了。
“快进来吧,郝同志。”
郝南山向后捋了捋头发,戴上警帽走进屋去。
房子的设计完全可以用大而无当来形容,进门是宽敞的灶间,水门汀地面没有抹平,正中停放着一辆老旧的二八形载重自行车,左侧是很大的灶,旁边堆着草,另一侧竟然还有一座小一些的液化气灶,地上放着几只板凳,和一堆摘了一半的蔬菜。房屋布局还是有很浓的本地特色――凌乱而实用。
“这就是您的家吧?挺宽敞的。”
郝南山站在正中,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着,面对这样一个寒酸的的地方,宽敞是他唯一可以拿出来客套客套的词。他发现那只杂毛土狗正在后门口探头探脑,看到警察,龇了龇牙又退了回去。
“乡下地方,也就地方大点,郝同志你跟我来。”
两人穿过灶间从一侧门帘子转上狭窄而没有扶手的楼梯,二楼得一侧是水泥护栏,可以看到前面的公路,另一侧有三间朝南的屋子,前面两间都锁着,老人就住在这座宽敞建筑的最后一间狭小的房间里。
进了屋,光线还不错,郝南山看到桌子上摊着不少照片。都是些个黑白的合影和单人照。
“老师傅你在看照片?”
“是啊!没事瞎看看。”
郝南山不喜欢窥测他人隐私,不过别人放在桌上的东西还是要扫一眼的,都是些军营里的合影,他飞快地从大部分合影中找到了这个叫周选山的老头子年轻时的样子。有一张照片中,周选山和其他几个兵都拿着一些非制式的外军武器,周本人手里有一支明显带着消音器的旧式冲锋枪。郝南山心里暗想,老头子看起来也是个老侦察员了。
郝南山猜测这些照片很可能是故意放在桌子上的,他的车一到老头就从屋子里钻了出来,看起来老头一直在等着自己。
郝南山搬了把竹凳坐下,老头就坐在了床沿上。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你们的领导把我当成了嫌疑犯,但是我很高兴你来找我谈,起码我们还是互相熟悉的。”老人说。
“我想你误解我们周队长了,他还是很感激你帮助我们找到了现场。”
“他怀疑我是正常的,不过他还没有抓住这件事的本质,他这样是破不了案的。”
“哦?那您老人家倒是说说看怎么才能破案?”郝南山心里有些不舒服,老百姓说警察不会破案,当然听着不舒服,更何况这个老头还有一定的嫌疑,虽然郝南山有时候也不喜欢周庆丰和刑警队的人做事的风格,但是这种时候还是要有一点立场的。
“昨天我都跟他说了,那不是人做的案子。”
“周师傅,你也是老党员了怎么能信鬼神那一套?”
“根本不是什么鬼神,那是一只动物,反正我话丢在这了,信不信由你们。”
“别开玩笑了,死者的器官没了可不是动物能做出的事情,这种案子以前发生过,罪犯盗卖了受害者的器官。”
“郝同志,我不会自己骗自己,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我犯不着胡说,你也见过那些整齐断裂的肋骨,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对,你会说那也许是机械造成的,但是我告诉你,老子40年前就见识过这样的力量,那不是鬼神,而是我们还不了解的强大的动物。”老头激动地说道,郝南山闻到老头身上有一些酒味,心想周选山可能在说胡话了。
“这里不是在无人区,这座城里住着十万人,有一头无声无息杀人的动物?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口口声声当年如何如何,这和本次恶性案件到底有什么关系?”
老人默默不语。他知道郝南山说的不无道理,很久以前他在雪山上,的确见到过那些能够悄悄杀死一整排敌军的强大野兽,但是远远没有这次的凶手来得凶残和诡异。那些动物也许能够在丛林里“隐形”飞奔,但是多少会留下足迹,它们能在雪山绝壁上攀爬如飞,但偶尔也会失足摔死。可是这次出现的这个对手不同,非但悄无声息而且似乎从不失手,更重要的是它还显得非常的聪明。
周选山在头脑清醒时,也会提醒自己不要盲目下这些惊世骇俗的判断,不能在人前乱说这个那个的,一则没人会信,二来自己也不全信。但是,一旦他多喝了几杯,有些话就变得憋不住非说不可了,他有一种宿命心态,昨天晚上他见到那些折断的肋骨破碎的颅骨,如同梦境一般,一切仿佛回到了他20岁时所见到的恐怖场面,一开始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到了这把年纪还会第二次卷入这样的恐怖事件,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命中注定的。40年前那次行动的战友全都埋尸雪山,唯独他留下了他这条命,看起来这一切还远远没完。
“周师傅,我要是把你的话转告领导你猜他们会怎么说?”郝南山略带嘲讽地说着,他并不知道老头儿正在思考往事,没怎么听他说话。
“他们一定会说,这样破案可轻松了,完全跳出推理,和跳大神没什么两样,很不严肃!”郝南山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老头儿不理他,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暂时难以自拔。周选山想,如果一切都是机缘,让郝南山这个小子扯到这种事里来,一定也是冥冥之中的命运?
“我问你,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几成?你认为我们会信多少?”郝南山就象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二百五,不停地追问着老头子,他只是一个在市井打转的民警,没学过什么询问的技巧,一切都由着性子来。
“说起来你以前也是当过重要领导的人……虽然是四人帮的爪牙……”郝南山的挖苦没完没了。
老头刷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很难看,看起来触动了什么心事。其实这并不是他受不了郝南山的那些话,那些话他基本上都没有听到。
郝南山被老头子的动作吓了一跳,心想这趟算白来了,肯定是把老头子惹毛了,还是趁早告辞的好,不然老头儿也要逐客了,他也站起身来手插在裤兜里。
“时间不早了,我看……我看我也该走了,这样吧,你有什么新的情况打我的电话。”
他摸出一张民警的名片,递给周选山,周很机械地接了过来,好像注意力并不很集中。
他出了屋走到那道狭窄昏暗的楼梯口,身后周选山慢慢走出小屋,喊住了他。
“你爸爸的事你知道多少?”
郝南山收住了脚步,站住不动了。
“他在战争中失踪了,我从没见过他。”郝南山谨慎地答到,他意识到这个老头儿就算喝再多,也不会没来由提这件事。
“他不是失踪,而是牺牲,你没见过他,我见过!”
郝南山一声不吭地站着,脑子有些定格。
“有人告诉你母亲,说他可能掉进雅鲁藏布江里被水冲走了,是吗?这不是事实!正是因为他在秘密区域执行了机密任务,所以部队不得不把他定为失踪。但是我能证明他是在阻击上百名敌军的进攻时牺牲的。”
“小子!你听着,你爸爸是一个英雄,很不幸你没见过他。我还告诉你一件事,你的这个奇怪名字就是他取的,1963年春节我作为部队的代表给你的母亲捎带了郝远舟同志的遗物,其中有一封他的信件,他在信里给你取名叫山南,不过你母亲出于她个人的考虑把这个两个字颠倒了,这一点你可以去问她。另外你母亲也知道我的名字,我想她很可能提过周选山这个名字,但是你忘记了。”
郝南山知道他讲的是真的,他的名字是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爸爸的最后一封信里决定的。他还在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同学们突然拿他这个脱离时代的古怪名字开玩笑,说是只有识字不多的地主老财才能领悟到南山这两个字安逸淡泊的境界。他把这个烦恼告诉母亲后,母亲说那只是同学们不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罢了,这个两个字是父亲为了纪念他为之流血的地方才定下的,确切地说是喜玛拉雅山以南的意思。
“我父亲牺牲时,你又在哪里?”郝南山冷酷地问道,他突然变得异常地正经。面前的这个老头子显然知道父亲在阻击上百名敌军,当时他肯定就在附近,为什么就任凭他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不搭救?这是他突然想到的非的问个明白的事。
“我和队长在向无名山的最后突击中,那天早上你父亲和他的战士承诺阻击敌军一小时,就凭着两百发子弹,后来山谷的枪声持续了一个上午……”老头说着,竟然已经老泪纵横了。
“什么样的机密任务,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区域?”
“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区域现在在实际控制线以南三十公里的地方,那座无名雪山在地图上也已经不存在了,当时参加任务的十四个人只有我活着回来了,我和你父亲所见过的恐怖是你这样的参加过两山轮战的老兵都不能想象的,因为我们的对手不光是拿着枪的敌军,我不强迫任何人相信这些动物的存在,这本身也是一项需要保守的机密。所有的牺牲者只是在二十年前,他们的名字才被刻到喀喇昆仑山下的纪念碑上,在这以前连他们的死都是绝密的。”
“你想说那些雪山动物和这次的案件……”
“对!但不完全是那样的,这次的这个家伙肯能够在我眼皮底下藏那么久,它比我见识过的那些动物危险十倍,甚至可以说,它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动物的范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想,两件常人几辈子都碰不到的离奇事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哪怕相隔了四十年,那也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偶然,其中很可能有一定的联系,当然关联性我还没有想明白,但是我敢肯定这件事一定没完。”
“就算你的说法成立,那为什么那个东西唯独不伤害你?”警察问道。
老头子当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两个人僵在那里很久,最后老头子的身子略微晃了一下,转身回屋去了。
郝南山一个人站在漆黑的楼梯口久久不动,他想回身去追问老人一些什么问题,但一时间又想不起该问什么。
过了很久,老头儿在屋里用很轻的声音说道:“郝同志,那绝对不是人能够作出的案子,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两遍了,现在我说第三遍。另外,不论你信不信我的话,你既然牵扯到这个案子了那就最好随时都带着枪。”
郝南山在黑暗里点了点头,然后走下了楼梯,心里想着自己上哪儿去弄枪?下楼来到灶间,那只土狗正四仰八叉地在草堆上睡觉,听到动静微微抬起了头,打了个哈欠然后接着睡觉,郝南山想着,真是一只奇怪的狗,该到哪里去弄一件武器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