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证的情况很普遍,一般的幻听幻视都属于这一类。事实上人的大脑非常善于造假,总是在用一种欺骗的方式修补感官信息收集的不足,大部分时候这些错觉是无害甚至有益的,错觉本身就是人类综合感知能力的组成部份。不过,有时候这些情况会超出一般错觉的范围,上升为心理上的病变。比如半年前来“中心”的一位十岁的小女孩,她常常说房间大橱的阴影里有一个缩成一团的老太太,到了后来她还能在夜里听到这个老人的声音。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假性幻觉症,是一种对黑暗的衍生想象,这个“老太太”的形象并不算很生动或者鲜明,因为女孩儿无法形容这个老太太的外形,她能描述的只有一个很抽象的轮廓。李斯贤为这个女孩进行了大致一个半月的心理治疗,并且建议家长将大橱旁角落里塞着的一辆孩子祖母生前使用过的折叠轮椅和拐棍等物取走,换成一台白色的旧冰箱,这以后孩子的幻觉症就渐渐消失了。
刘岷新已经来过中心一次,李斯贤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不太好,用他的心里话来说这是一个“高度不配合的病人”,象他这样大的孩子能顽固抵抗心理暗示的非常少,而且这个小孩格外讨人嫌的一点是他经常能预见到一些心理干预中常用的手段,然后还会不知好歹地当面拆穿这些心理暗示中的花招,这种情况让李斯贤很头疼,但是这个小混蛋又是学校党委书记的外孙,总不能一推了事。
在刘岷新还没到之前,李斯贤已经花了几个小时,来研究了这个小孩儿的病例。首先必须承认这个孩子的幻觉很奇特,形象鲜明而且生动,能够记得起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自杀者跳楼一刹那的衣角飞舞。这些似乎已经超出了假性幻觉的范畴,但又不象是气质性异常所造成的真性幻觉,因为真性幻觉不可能只出现一次。而且孩子的外公坚持认为孩子从未有过类似病史,也肯定没有服用过可能产生幻觉的苯丙胺类药物。
仔细分析后李斯贤进一步发现,这个孩子的语言虽然刻板,却又很有条理,对一切他自以为看到的东西都宁死不疑。总的来说,这个孩子不像是来进行心理治疗,而更像是来说服对方的,所以李斯贤认为自己必须改变手法才能找到窍门,从而绕过他的心理防御。
刘岷新走到“中心”门口,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但是里面没人。房间很大,摆设简单,与几天前他第一次来时的唯一不同是书橱顶上面多了一个编号17的文件夹子,刘岷欣猜测这个编号大概代表的就是自己,也就是17号神经病的意思,他清楚地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那一摞文件夹最后的编号是16。李斯贤随后才到,假笑着跟了进去,招呼这个小鬼坐下,他想通过迂回接触的方法,逐步软化这个孩子的顽固立场,如果对方总是拒绝合作,那心理治疗很可能就会以无效收场,这是孩子的家长尤其是他的外公不愿意看到的。
双方呆坐了一会儿,看到刘岷新已经平静下来,李斯贤开始和孩子瞎扯蛋起来,聊了一些最近的电视剧和动画片什么的,但是这个孩子好像什么电视都不看,谈话变得非常的困难。
后来他们谈到了动物,这才算找到了一点可以沟通的语言,刘岷新喜欢动物,还养过几只乌龟,他不排斥这样的话题。当然这样的谈话并不是心理医师的最终目的,他只是以此来分散孩子的注意力,来进行他的迂回接触。
“你是一个有想象力的孩子。”李斯贤悄悄地转换了话题。
“我……”
“你能告诉我你能想像到工地上一般都会有些什么吗?”
刘岷新想了想:“有……石头、钢筋、水泥、砖头……”
“还有别的吗?”
“没了。”
刘岷新或许有超过同龄人的心智,不过他的想象力并不出众,他实在想象不出太多可能在工地上出现的东西。
“比如那些水泥管,还有纸袋――装水泥的那种?”李斯贤不断提醒着。
“对,那里有这种东西。”刘岷表示同意。
“还有长竹子,搭建脚手架时会用的到,还有工人留下的旧工作服,对了旧工作服……”李斯贤慢慢地诱导着刘岷新的思路。
“不!我看到的肯定不是一件飘落的衣服。”刘岷新飞快地答道,简直是故意在和李斯贤作对。刘岷新要拼命捍卫的,就是他的“眼见为实”的基本世界观,他自信自己的眼睛是不会骗自己的。
“但是,也可能是一只鸟,你知道那些荒凉的建筑顶上会有鸟吗?它们有的非常的大,比如说展开翅膀的海鸥。”李斯贤有些乱了章法,海鸥和大鸟原本没有出现在他的第一阶段诱导计划中。
刘岷新刚想张口反驳什么,突然若有所思起来,很长时间都一言不发。他一反常态没有针锋相对,是因为他隐约觉得有什么记忆被唤醒了,需要好好回想一下了。李斯贤也不再说话,他很有耐心地等着这个小子自己修改记忆中的错漏细节,只要他停止无休止的不配合,心理治疗就可以慢慢进行下去。
刘岷新真正的心理问题,并不是李斯贤认为的假性幻觉症,而是一种选择性的失忆症。这一点刘岷新自己都没有真正地意识到。他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选择性地将看在眼里的最反常识的一幕深藏到了心灵深处,如果不是李斯贤偶然地心理暗示,很可能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触碰到这些记忆。即使那一天他跟着郝南山到过坠楼现场,他都没能回忆起那名跳楼者最终并没有落到地上。他(它)实际上违反了太多的常识,就像一只死沉的猛禽一样冲向地面,却在最后一刹那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空中急停然后转向滑行的动作,瞬间后消失不见了。
这个小子还很小的时候,他的外公领着他上街时,看到过一些骗子们正在玩一个小把戏,简单的说骗子飞快地移动三只小碗,其中一只下面有一枚硬币,人们通过自己的肉眼总是把钱押到错误的那个碗上,站在一旁的刘岷新每一次判断都会失误。他的外公希望他能从中增长社会见闻,可是一天后老人发现这个孩子已经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这以后他每次经过骗子的地摊时,都完全不会去看一眼,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这一天的治疗有了一点点的进展,起码刘岷新没有象上一次那样显得那么讨厌。心理治疗结束后,刘岷新垂着脑袋走出了教学大楼,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警车,他知道那是他舅舅的警车,于是走了过去。他很远就认出车里还坐着的另外一个人,就是几天前陪他到过宝欣大楼现场的那个巡警。
刘岷新走到车的跟前,呆呆地看着两个警察。郝南山突然开口问男孩:“那个身穿透明雨衣的人影后来到哪儿去了?”
男孩儿回答道:“飞走了!”
这样的问答搞得旁边的大舅姜铭德如坠云里雾里,他想他外甥的神经也许真的是有些问题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