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岷欣坐在警车上从北郊往回走时,他已经想不起跳楼者落地时的情形了,他只记得那个人直挺挺掉下时的情况,每当他想起这一刻,都会使他的心跳和肾上的腺素分泌加快,但是就是想不起那个人是怎么摔在地上的。
也许,他(她、它)根本就没有掉在地上。
郝南山把刘岷欣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他看着小孩儿背着沉重的书包,消失在漆黑的楼道里,一会儿就听到了一扇房门被敲开的声音,然后隐约还能听到孩子的母亲问这问那的声音。看起来没什么事了,好歹住址是真的。
警察开车转弯的时候回想起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情形,当时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会撒谎的孩子。会撒谎的孩子他见得多了,不是这个样子。
对讲机想起了起来,是分管巡警的支队长姜铭德的声音,提醒他晚上在大会议室有重要碰头会,关于最近人口失踪的案子,另外新任专案组的组长,有本地神探之称的周队长要布置一些事情。
来到土山公安局里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好几多车,郝南山瞄了一眼,都是临近几个镇的警车,会议室里挤满了人,有一半的人郝南山都不认识。烟雾缭绕中,人们都在扎堆小声议论,只有本区的几个穿制服的交巡警正在吃方便面,而且不约而同地挤在了最后几排,就好像自己是来凑数的。
县刑警队的队长周庆丰掐灭了烟头走到最前面招呼大家坐下,郝南山赶紧找了个后排的位子坐了下来,坐在他前排的支队长姜铭德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很诡异,然后支队长略显轻佻地说道:“知道吗?这次的事可能搞大了,听说要通报公安部了!”
作为一个一惯太平的小地方的巡警,这样大阵仗的案情分析会可不多见,当然另外一方面,他们与刑警队的人相比压力也小一些。
县刑警队的周庆丰,也就是专案组的组长,开始讲解近一个半月来几个区县集中发生的人口失踪情况,并且还补充了最近一周新发展的案情。
“基本情况你们大家都知道了,短短五十五天有八个成年人失踪,这还是报案的。”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手指一直在狠狠敲击桌面,就好像要把没报案的人揪出来枪毙一样。
“如果加上没报案的,可能超过十个人。”说话的是周队长的副手常如松,他在队长说话的空档,飞速补充道,同时他帽檐下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了后几排那几个还在交头接耳的同事。
下面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这是周庆丰想要的情况,他希望所有人都把神经绷紧,他们正面对一件非同小可的案子。
“所有的个别失踪案都可以并案,很明显大部分案件都是同一伙人做的。”
“这些失踪者有没有联系?”下面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这个……附近乡下的人多少沾亲带故,不过具体到这个案子,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是,大部分的失踪者基本没有很直接的关系。”
“那么,被害人之间有没有共同点?”
“被害人大部分都为男性,只有两名女性,这些人年龄职业都没有相同点,如果说有什么相似部分的话,据我们目前了解,这些人都是体重不大的人,都不超过60公斤。”
底下又开始有一些小声的议论声,也许有人觉得体重算哪门子的共同点?简直毫无意义,但是他们也必须承认,这个周队长是个非常细心的人。
周队长不得不加大嗓门压住下面的声音:“我们目前的线索不多,不过可以肯定大部分的作案时间是在深夜到凌晨这么个时间段。我要说的是,这伙人的手法很老练,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一处确实的作案地点。”周庆丰说这些泄气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虽然这些都是事实,但是自己有必要掌握一点分寸,起码不能把罪犯说的太神,那样的话一定会打击士气。
“这里我要重点讲一下的是上礼拜,师大新村的那一起,因为这起失踪案的案发地点还是大致可以推断到的。被害人李楚林是在夜间倒垃圾时失踪的,所以不可能走远,当时他穿着睡衣,我们在他家门外二十米处发现了一只被害人的拖鞋和雨伞,但是还没有找到别的痕迹。小区门卫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情况,从监控录相上看,当晚没有车辆进出,不过……技术部门正在研究摄像位置的死角……。”周队长说到“死角”这两个字时,又开始敲击桌面,显得有些根耿耿于怀。
下面又慢慢躁动起来,看起来案情真的有些古怪了,大家都知道哪个居民区是有围墙的,而且出口只有前后两个,还都有保安人员值班。
“我今天和市局的领导通了电话,我们有了一些初步的看法,我们认为这一系列案件和几年前南方发生的杀人盗取器官案有些雷同,很可能有一个类似的团伙在这一带活动,不过同志们要注意保密,不该到社会上讲的不要乱讲,这作为一个纪律,大家都要清楚,不要打草惊蛇。”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下面的警察都有些不寒而栗了。
周庆丰四十五岁,头发都快掉光了,在土山县这个小地方还是相当的有名的破案能手。三年前,在化学工业区一处排水口发生的抛尸案,如果不是他不拘一格的思路,可能所有的人都要在凶手故布的疑阵里打转了。狡猾的犯罪分子在抛尸地留下了一些可以证实死者身份的日记和帐本。一开始警方就始终在死者一团乱的经济问题和巨额不明财产上找突破口,只有周庆丰最先跳出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思路,他从死者胸部浅而密集的创口判断,凶手非但痛恨死者,而且腕力不大,可能是个女人,最后证实他的分析是正确的,杀人犯是一个比死者小十五岁的女学生。这件谋杀案的告破让周庆丰在土山警界的小圈子里得到了空前的信任,所以这次土山县有史以来以来最诡异的人口失踪案就落到他的肩上。周庆丰原本就是一个众望所归的人选,但是他这一次排除纷扰,一举将思路引向杀人盗取器官的可能性上,在场九成的人都不能认同这种惊世骇俗的猜想,光是这么想一想都够荒唐了,如果失踪者家属听到这种怪论可能当场就会晕厥。可以想象这种他的说法如果传扬到社会上,很可能会演绎成荒腔走板的可怕谣言。
郝南山坐在最后一排,一言不发地听着刑警队长说着他的看法,他可能是闹哄哄的会场里,唯一一个在第一时间就认同这种观点的人。很明显绑架成年男性没有什么经济利益,除非勒索赎金,从第一起失踪案报案至今已经快两个月了,这样的情况还没有发生。而盗取器官是唯一还有那么一点半点合理性的解释。郝南山尽管和周庆丰不熟,但是他开始觉得这个人秃头并不是浪得虚名的人。
郝南山和身边的这些同事不同,他不太感情用事。一方面因为他是真正参与过战争和杀戮的人,对于生离死别有些麻木。另一方面也是他的家庭造成的,他从小就只见过生父的照片,所谓父亲对他而言只是在喀喇昆仑山下,一块烈士墓碑上的一行冰冷的字。20岁时,他已经在热带密林里与老练凶残的对手周旋,曾经亲手割断了一名正在战友尸体下装诡雷的敌军特工的颈动脉和大部分食管。那一次,他完全可以用冲锋枪干掉个那名已经暴露位置的敌人,但是郝南山觉得,只有这个敌人的热血喷溅到自己手上,才算是一次完整的复仇。停战前,郝南山有一半的战绩不是用枪而是用匕首完成的,这在整个侦查大队都是绝无仅有的。
因为情感冷漠,个性孤僻,已经39岁的郝南山却仍然没有结婚。复员后在派出所工作十多年,也从没让上级觉得他这个人有什么表现突出的地方,更要命的是他还自视不低,对马屁逢迎之类的行为嗤之以鼻,所以凡是单位里有什么好事的时候,领导都想不起还有他这一号人的存在。
周庆丰看到下面这伙人大眼瞪小眼,知道他的思路还不能被大部分人接受。他深知一件事,对下面这些很少见识过重案的派出所警察不能过分危言耸听,他们这些人对死亡很忌讳,见到生蛆的死尸可能会呕吐。简单讲他们大多数只是一些穿着警服的普通人罢了,但是自己在接下来很长时间自己必须依靠这群人,要让这些人没日没夜地加班寻访、在公路上设卡排查可疑人物等等,不能让他们觉得要去找的只是冷冰冰的尸首和智商过人的冷血罪犯,如果这伙人灰心丧气,那就肯定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工作热情。
“我已经和上级局领导交换了看法,不排除失踪者现在还被关在某个角落里,而且就在我们的辖区里。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找到这个角落,如果我们的动作慢了……后果就会很严重。”他的话起了作用,下面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在这里强调一点,被绑架的人员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生还希望,我们也要尽我们的所有努力。”周庆丰继续鼓动着大家,实际上在他自己看来,大部分失踪者已经死亡这只是一件不能点破的事实罢了。
刑警队人手有限,重点走访医院、卫生站,而大量的交巡警则分班在公路设卡拦截可疑车辆,另外专案组已经发现部分受害者家属的说法前后有出入,这件核实工作也交给了巡警和户籍警。郝南山被安排重新走访师大新村的那户人家,分派具体工作的常如松说,这是因为那个地方碰巧就在郝南山的巡逻区域,不过郝南山看到常如松的目光有些闪烁躲避,知道那只是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一时还猜不到。
原本刑警队的人管不到郝南山头上,不过这个案子从这天起由周庆丰全权指挥与负责,上级司法单位已经发话了,周庆丰可以调动这个县所有穿警服的人。
开完会已经是半夜,散会时郝南山和支队长姜铭德故意拖在了乱哄哄的人群后面,两人出大门的时候,周庆丰和穿便衣的刑警们已经上车猛踩油门扬长而去了。
“这些搞刑侦的总是一副急着去投胎的架势。”姜铭德笑着对郝南山说。
“还不是一群无头苍蝇!两个月什么像样的线索都没捞到。”郝南山也不以为然地说着风凉话。
“你说,为什么罪犯喜欢绑架小个子?”
“可能他们用来装人的麻袋就这么大吧?”
“那为什么受害人都没有叫喊?也没有血迹留下?”
“可能用了什么麻药,或者重击了后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了大门来到马路对面。姜铭德的车在那里,而郝南山多走几步路也快到家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到?周队长可是出了名的心思细密,给他记住了可不大好。”
“下午指挥中心接到报案,说有人跳楼自杀,我就去看了看。”
“后来呢?”
“后来发现是有一个中学生瞎胡闹,没影的事,可能是看错了,他们学校离着大楼有四百五十至五百米远,这个距离实在太远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瞎耽误工夫,这个小子叫什么名字?”
“叫……叫刘岷新或者赵岷新什么的,县二中初二生。”
姜铭德突然很吃惊地看着对方:
“这个小兔崽子是我外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