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肥大的米黄色校服的中学生还傻呼呼地站在电话旁,警察觉得有些奇怪,他原以为跳楼自杀这种事本该有一群人围观来着。
他慢慢开车过去,走下车用对讲机告诉他的指挥中心自己已经到了,这时候小男孩已经看到了警察,看起来有些紧张。
“是你报的案?”
“……对的,叔叔。”
“在哪儿呢?”
男孩呆呆地看了警察一会儿,转过身去朝北面很远很远的一座孤零零的大楼一指。
“从楼顶?”
“对,从楼顶!”
对讲机响了起来,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郝南山想了一下说:“暂时不用。我还是到现场察看一下再说。”
郝南山心想从那里摔下来是救不活的,当然主要原因是他并不太相信男孩的话,这种事不太可能只有一个目击者。他清楚地记得几年前,本县的副县长就是从那座永远不会完工的大楼的25楼一跃而下,当时也是下午放学时分,至少有一千五百人跑去围观,以致于后来救护车和警车都被堵在现场外无法进入现场。
男孩上了他的警车,他们驱车往北,前往男孩儿所指的那座土山县的第一高楼,27层高的“宝欣大厦”,那里是这个小县的一个伤心地,7年来这座楼一直没有完工,现在是一片荒芜的蒿草地上的一座千疮百孔的烂尾楼。
他们到大楼跟前时,唯一的看门老头儿正巧不在,这座大楼四周围着一丈多高的围墙,根本爬不过去。
这道夸张的高墙其实有一些来历,当年的大楼承包商携款逃走后,县政府与扛着铁锹、木棍讨工钱的农民工达成一项协议,政府承诺支付大部分的拖欠工资,只是要求将工地上剩余的砖头、水泥筑一道围墙,主要防备以后有人来拾荒或者偷盗。县领导当然知道,这座楼注定要空置很长一段时间,而里面又堆积了大量原本打算内部装修用的木板和铝制板材。
只用了几天,工人们就砌成了一道可以媲美看守所的高墙,他们憋着劲的干活,就等着县政府出尔反尔,他们就好冲进县政府去暴打里面的头头脑脑,不过最后这笔钱并没有被拖欠,与整座大楼打了水漂的巨大投资相比,这点工钱其实不算什么。
县里头头们担心有人翻墙拾荒的想法纯属多余,因为高墙筑好后的第二天,副县长就莫名其妙地就从25楼跳了下来,尸体仰面摔得粉碎,这以后不久,就有了大楼闹鬼的说法。附近中学里的小道传说,副县长后来经常在大楼下的草丛里找他摔死时迸出眼眶的两个眼珠。郝南山从来不信鬼神,但是这个细节他可以证实,法医用塑料敛尸袋收尸时他就蹲在大楼的2楼吃盒饭。所以他很仔细地看过那具尸首被收集起来的全过程,尸首的眼睛的确一直没有找到。
铁门上的大锁已经生锈了,不过郝南山眼尖,发现旁边小门竟然没有锁。他走过去推了推,门就开了。作为警察,郝南山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请示是否可以进入,小男孩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警察突然想起他还没有问这个孩子的名字,于是问了男孩儿,男孩儿说他叫刘岷新是县二中初二的学生。刘岷新怎么看都像是个老实孩子,难道他真的看到了有人跳了下来?警察想还是让孩子到门外等他,万一见到那种场面,孩子可能会被吓到,又一想哪儿那么多毛病,男孩子多见识见识没什么不好的。
“是这一面跳下来的吗?”
“不,是另一面,他穿着……好像穿着雨衣。”
“你看的这么清楚?”
“这个……我也不能确定。”
“你确定是楼顶,而不是其他地方?”
“对,他就是从楼顶跳下来的,这不会错。”
郝南山心里有很大的疑问,通向这座楼顶楼的楼梯一直没有造好,工人撤离时把施工的临时电梯拆掉了,于是就到不了顶楼了,所以一般人至多只能上到25层,这也就是副县长是从25楼而不是27楼跳下来的原因。不过不管这些,他带着孩子一边绕行,一边留心草丛,看看哪里会聚集着一群苍蝇什么的。
“啪!”的一下,郝南山踩到了一个颜色发白的旧安全帽,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楼层间回荡着,几只鸟从不知道几楼惊恐地飞了出来,不见了。
“小朋友,你看这里没有尸体,我们已经绕了一整圈了。”
“我的确看到了有一个人影从上面跳了下来,穿着一件灰色的半透明的雨衣。”
“人影?刚才你还说是一个人,怎么成了人影?”
“会不会掉在了墙外面?”小孩儿不死心地问道。
“别瞎想了,我们走!这里和几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会不会……”
“完全不可能!地上连一摊血都没有。”
刘岷新不再作声,他感觉到这个高大的警察有些不高兴了,于是只得跟在警察身后,朝门口走去。
“你打公用电话的钱哪儿来的?”
“拨110不用投币。”
“就这么在电话旁等警察到?”
“因为我没有撒谎,我从不撒谎。”
“你的班主任叫什么名字……”
郝南山问孩子的时候,看到门口有一个老头子站在了锈迹斑斑的大门口,他认得这个人,一直以来这个老头子就是这座大楼的看门人。
“老王,你回来了?门没锁我自己进来了,这个小子说看到有人从楼顶跳了下来,我过来调查一下。”
“郝同志,我看到你的车在外面,就猜可能有什么事情。怎么样?没什么事吧?”老头子笑着说。
“没什么情况,可能小孩看错了,如果有人跳下来至少应该有一摊血什么的,你说是不是?我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痕迹。”
刘岷欣新委屈地看了老头子一眼,这个小孩看上去确实挺老实的样子。
“楼顶的确不可能,我都从来没上去过,根本没楼梯。”老头子顺着警察的意思说着。
“要不我陪你们上去看看?”老头接着说道。
“不!不用了,我看就是没谱的事,另外我还有事,不耽误了,你看我这还得顺路送这小子回去。明天给他的班主任打个电话。”
“怎么?还有别的事?最近有案子?”
郝南山装摸作样的看了看四周。其实不用多看,这个冷清荒僻的地方就他们三个。他和这个他一直以为姓王的老头子其实并不太熟,只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是一个退伍的老兵。不过要命的是,现在郝南山肚子里正有一些憋不住的故事,很希望有个什么人能问一下最近他都在瞎忙些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最近临近的区县里有人口失踪?”郝南山的语气有些夸张过头。
“听说了!说是女青年被拐骗了?”
“瞎说!我说的可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丢的都是些成年男的,而且还都是夜里,大部分是在家附近,没有什么线索留下,你说邪门不邪门?”
看到老头认真地点了点头,郝南山接着说道:“我们每年都有人口失踪的调研,本月的情况的确很反常。一般来说,大老爷们儿是丢不了的,除非是个……”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的刘岷新,他把嘴边那个词咽了下去,希望不会伤到这个倒霉孩子的自尊心。
“要拐骗一个心智建全的成年男子是很难的,无声无息的绑架更难,现在局里正在调查这个事,我们每天上街巡逻也要重点抓这个工作,还不能和老百姓多说,怕社会恐慌。唉!我们也很为难。”
“那你们可有的忙了!”老头平静地说着,并没有显出很吃惊的样子。
老头的平静让警官有些扫兴,他当然不知道老头子年轻时见过的怪事不少,以至于再也没有大惊小怪的兴致了。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郝南山就和老头告辞带着刘岷新回去了。路上对讲机又想起来了,他故意大声对着对讲机喊:“已经调查过了,是假警!”然后得意地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排的刘岷新,刘岷新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好像还在苦思今天看到的怪事,完全没有听到警察的话。这个小鬼年纪不大,但是一直相信世上的事都有一定的道理,即使看到了反常的事物,那也是因为背后隐藏了真正的合理性。
刘岷新就这么傻坐着,呆呆地回想着那一幕,一遍又一遍。
一小时前,他按照通常的习惯,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做作业,事实上作为班长教室的钥匙也归他管。从教室朝北开的窗户里就能看到北郊这座墓碑一样高耸的旧建筑。很长时间来学生们对这座碍眼而又永不完工的破楼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最顽劣的孩子也不会跑去那里瞎胡闹,因为有传说围墙里有个人影不分日夜在半人高的杂草里游荡,好像是在草丛里找什么东西,只要一眨眼的功夫,这个身影就会突然不见。这种说法最后演变成,那个因为经济问题畏罪自杀的副县长在草地里找他的眼珠。有趣的是这些怪谈都是这几年从这所中学传出来的。这些无稽的传说背后,如果还有那么一点点推敲的通的地方,就是这所中学的地势较高,确实能够比其它地点更清楚地看到这座“宝欣大厦”三米多高围墙里的情形。
刘岷新整理书包的时候,想看看外面的雨停了没有,很自然的他也看到了细雨中耸立的“宝欣大厦”。他看到楼顶上有个人在走动,走路的方式有些怪异,怎么个怪法刘岷新形容不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在风中飘动。但是,他立刻就觉得不对劲,塑料袋总是被风吹得上下飞舞,并不会平行移动,十分之一秒内,他的大脑在反常的表象下作出了一下折中的判断――那是一个穿着雨衣快速平移的“人”。这个人走到大楼边缘时开始朝下看,并不是像所有不惧高的人那样弯腰低头看,而是全身绷直倾斜着往下张望,看起来这个人已经相当程度的克服了地心引力。刘岷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为那个人担心,他知道在那样的斜度下站立,很多人坚持不了一秒钟就会朝前跌倒。那个人就这样朝下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不出所料,那个人开始加速向前倾斜,最后终于掉了下去。刘岷新并没有像女孩子一样尖叫起来,他屏息看完了这漫长坠落的一幕,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他大口喘着气,冲出了教室。教师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而且大门紧闭。他下楼飞奔到校门口的传达室,他知道那里有一部电话。不过,门卫正在通电话,通话时间很长。刘岷新听了一会儿,门卫好像在向电话另一头的某人介绍一件很实用的日用化学产品,顺便也谈了谈他在最近一次传销课程上的十八点心得。谈兴正浓的时候,门卫撇到了外面站着一个张着嘴,傻傻看着自己的男生。他知道这个学生,就是那个每天很晚离开学校,在体育课上经常会摔倒的小子,听说成绩不错,活像个讨人嫌的小书呆子。于是门卫转过身,不去看刘岷新,继续聊他的产品。
刘岷新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机会,就跑出学校到了立交桥下的公用电话拨通了110,警车来的太快,刘岷新还没完全想好该怎么讲才更有条理,更能让人信服,这个小子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他已经预见到来的警察很可能是一个纠缠不清的笨家伙,就像他的舅舅一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