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攻防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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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诚是蓬莱知县之侄,就学于州学。年少得志,心高气傲,每每自诩怀才不遇,又将王洋、甄子凼贬做坐井观天的青蛙,针对“登州十六秀士”而自组了一个“春秋诗社”,也是妥有点名气之人。

    这时他凑到黄明晰身边,道:“你就是写了黄子实学的桃花岛主?”

    黄明晰点头道:“没错!”

    “某在登州组了一个春秋诗社,黄兄可以加入!”陈诚道:“只需呈上大作一份!”

    “我不会作诗!”黄明晰诚实地答道。

    “什么?”陈诚惊讶大叫,道:“你竟然不会作诗?”

    他的声量很大,众人均循声望来。

    陈诚叹:“原谅原谅!某听你大名鼎鼎,人皆称奇才,每每让登州十六秀士自惭形秽。却不知你不会作诗,原谅则个。”他瞥了在场的秀士一眼,悲天悯人地摇头。

    程老夫子面色不愉,轻哼了一声。

    黄明晰却没心没肝地呵呵一笑,拱了拱手当作回应。

    陈诚气势极盛,再接再励又问:“据说你在你的书上说,儒生应该不要考科举,要学着做卑贱的工匠和贪婪的行商?”

    周边士绅立时议论纷纷。其实黄明晰的三儒学者之类的学说真的引起在场多数人的反感,无他,因为他们不是老夫子这样的纯粹儒生,他们不会考虑什么东西有益于家国,什么有益于百姓,他们只是这个社会的受益者,是上等阶层。任何的改变都会招致本能的抗拒。

    对陈诚的夹缠不清,黄明晰有点意外。登州士子对他不满的事,他虽知道却也不放在心上。毕竟自古文人相轻,一门学说出台,必定遭到不同意见的人的轻视和谩骂。然而既然有人反对,也必定有人赞同。或许在河南和江南,这两处宋人的心腹要地。那里商人云集,对于宣扬提高自己地位的学说会十分感兴趣吧。

    陈诚成为众人焦点,洋洋得意地道:“登州十六秀士也就那样而已,这样一个不屑一驳的论点,竟然也会被说得哑口无言。东邪兄,孔圣周游列国,不就为了一个官?不作官,又怎能济世救民呢?你啊,别误入歧途。”

    宗泽等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不禁停下交谈,饶有兴趣地等候黄明晰的反应。

    王师中和马政都轻笑着摇了摇头。

    唯有在场的登州十六秀士怜悯地瞥了那正如公鸡一样的陈诚一眼,心道:与番子斗嘴舌,真不知好歹。

    众人皆在看好戏,黄明晰慢悠悠地品茶,尚未回答。刚刚教训弟子要懂得藏拙的老夫子却急了。

    “咳!”老夫子不满地在旁边重咳了一下,然后猛打眼色,恨不得亲口反驳。

    黄明晰心中好笑,他对陈诚一脸羡慕地道:“陈兄,您真的会作诗?”

    陈诚飘飘然,骄傲地道:“不敢。某诗才不算精通,却也有十几年的功力。”

    “十几年啊,”黄明晰道:“请问你学了十几年的诗能够让人饱肚子?”

    “胡说,诗怎么能让人饱肚子!”陈诚失笑道。蛮子就是蛮子,连诗的妙处也不知,就只知道吃。

    黄明晰道:“我自返宋已一年有余,在老师的教导下学习经世济民之说,建立桃花坞,使得登州近万流民有衣穿有饭吃,孩童能上学堂,老人得到奉养,家家幸福团圆。不知陈兄十几年的学问,活命几人?”他环视周边幸灾乐祸之官吏士绅,冷然道:“做了官,又能活命几人?”

    在全场俱寂中,陈诚也哑然无语。这时的登州约有二十万人口,流离失所者多达三四万之多,可说是一片混乱之境,官绅上下对此束手无策。

    其后桃花坞崛起,招募了二千余户人家,加上桃花商行,提供了万人的生计。登州的压力才骤然减轻。

    事实上,无论黄明晰的名声在士林官绅阶层不算好,但在普通黎民口里却是比得上救苦救难观世音的。

    众人口里不说,但黄明晰的功劳却无人能忽视,也无人敢以之做比较。

    啪!啪!宗泽击掌赞道:“壮哉斯言。天下士人官绅敢理直气壮说这话的,能有多少人?!”他抚须对程老夫子道:“下官受梁安抚使所举荐,来登州治理内政,却不想小半年时间皆一事无成,实在惭愧。百川兄不如割爱,将你这弟子让予我,一同救济时势,如何?”他是在邀请黄明晰入幕。由于那个时候的官员职责很大,往往需要人来分担和给予建议。所以形成了一个幕僚的阶层,都是些失意的士子,又或企图走捷径而攀权附贵之人充当。

    “通判说笑了。”程老夫子早打定主意,不希望黄明晰加入官吏行列,所以想也不想,断然拒绝好友道:“我这弟子性子未定,尚不是出师之时。”

    宗泽也知自己处境困难,自从他与皇亲贵族和神宵宫开口水战后,他在登州几乎寸步难行,甚至以后的官路只怕也要断了。所以他不以为忤,只是笑了笑,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

    面对灰溜溜而下的陈诚,程老夫子回头对黄明晰道:“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黄明晰低头受教,道:“是弟子着相了!”

    王至嘴角微微一翘,道:“此子倒不似传言所说的只读得一本《论语》。”

    他旁边登州州学教授郝从义点头,却道:“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这话什么意思?说我误人子弟么?程涵与这两人同为地方大儒,位置也被十分靠近,却将两人对话听了个清楚,暗生了无名之火。

    黄明晰突然大笑,扬声道:“泰西之地,有人认为我们站立的大地是个球体,所谓‘天为鸡子,地如中黄’,时泰西人多诽谤之。”

    旁边的一个士绅很上道,惊讶地说:“这个好笑,那上面的人怎么站得住脚啊?”

    黄明晰道:“人生活在大球上,却与月浮游在空中,自是道理之所在,唯其中奥妙,我等未能尽为探测领略罢了。此人说话不是没有根据的。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但凡远方来船,均是先见着了帆,其后再见着船只。”

    黄明晰比划了一个弧度。

    士绅点头同意道:“也是个道理。”

    黄明晰道:“此人又做预言,说从泰西一直往东,过大食、花剌子模、黑汗、回鹘、西夏、然后便可到我大宋国。如果大地是圆的,那么从泰西往西,一直航行,也可到大宋。”

    这很好理解!士绅点头,道:“正是此理。”

    两人说得是十分新鲜的事物,宴会众人都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个个侧耳倾听。

    “所以啊,我自三年前于泰西出发,乘船西行,数月而至美洲大陆,那里有土人建立的帝国,自东至西步行需要一年多的时间,于美洲大陆横穿而过后,又再乘船西航,半年之后才回到大宋故土。”黄明晰续道。

    士绅一拍额头,恍然道:“啊,这么说,那人是对的。大地真是个圆球!”

    黄明晰道:“所以说,真理往往曲高和寡!”

    “未必,”程老夫子微笑道:“汉时张衡著《灵宪》,谓之曰: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

    “原来古有论之!”听者心中震撼,议论纷纷,有的惊叹莫名,有的则直言不信,又或引书据典反驳。

    郝从义心道:这师徒一答一和,拼命为自己提身价不遗余力,真不知羞!他对程涵笑道:“你这弟子所言,真让人耳目一新!”

    程涵抚须一笑,极是自豪。

    郝从义又是叹道:“可惜所学,仍非正道!”

    这下,佛都火起了。程涵脾气虽好,但也不能让人欺到面前,他立时反问:“何为正道?”

    郝从义傲然道:“尊王道,立道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