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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临江仙》
......
龙吟久久回荡,一阵寒意涌来,易凡顿时打了个激灵,不约而同与梦瑶公主,一齐仰望那茫茫灰天,便连心中怒火亦被浇熄。
梦瑶公主愁眉不展,望空轻叹,妙眸一转,却见其兄旭明太子亦惊怔万分的遥遥望着她。
“怎会如此......竟是龙王之气......”
朦朦天际中骤然撕裂一条长痕,一只墨绿龙爪,奇大无比,若是一爪拍下,足可罩及数丈方圆。
乌云逐开,粗大龙身在云雾中毕隐毕现,不时有雷电交错,闷雷滚滚不绝,声动四野。
“吾命尔等速速退回赤江,不得伤害民命!”
声音似天外而来,荡荡无穷,威仪庄严,无论何人但凡闻听,心中必生怯意,便连梦瑶公主与旭明太子亦不例外。
旭明太子心中怯意方生,立时急提真气,奔涌全身,战心又起。孤傲之人遇强则强,当下厉声喝道:
“汝乃何方龙王,胆敢插手我赤江水族之事!越俎代庖!竟不知此乃擅权之举!”
“世间江河湖海各有其主,然本王受命于天,统领天下水族,汝贵为赤江水族太子莫非不识?!”
“大言不惭!”
旭明太子眼角微一抽搐,紧握长枪,眼中神光迸射,虎虎生威。他沉声一喝,四方江潮如万流汇聚其足下,将他缓缓托起,临近苍天。
手中长枪猝然化出百丈豪光,冲天而射,似具无穷之力,摧枯拉朽般刺破茫茫云雾,乌云为之排散,雷电遇之趋避,势不可当,直贯入无尽天穹!浩浩壮观,百里之外亦可见之。
片刻之后,乌云又复聚拢,雷声依旧,旭明太子那旷世一枪却犹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
旭明太子见全力一击也不伤他半点,顿时心往下沉,脸色苍白如纸,颤声道:
“你......你究竟是谁,这招‘惊日飞虹’乃是聚我修为所成,无坚不摧!竟会......”
苍龙之声蓦地冷冷道:
“大胆犯上!于我眼中,汝于凡人无异,百载道行何足道哉!”
声如晨钟洪亮,震撼心肺!旭明太子只觉受了莫大侮辱,却又做不得声,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也似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百战不殆的战心已然摧垮,骤然间心灰意冷,头也不回,挟着江潮风卷残云般回至赤江之中,骤然间风住云息。
......
梦瑶公主见兄长败走,自觉颜面尽失,又暗恼那不知何方而来的龙王,无端干涉赤江水族之事,一番思量之下,决意回宫后禀明父王再做计较。
易凡心中却是百般滋味,难言难述,不过欣喜之情却着实不虚,临江县民的命终究是保住了,但从今往后只怕他们赖以为生的渔业将不复往昔。又想及,一切皆是因他而起,心下更是愧疚无比。
梦瑶公主盯着易凡冷哼一声,嗔怒之余那倾世颜容更显艳丽,袖裙飘飘,向着赤江飞去,末了,留下一句让易凡胆战心惊的言语:
“终有一日,本宫要你生不如死!”
少年苦笑不已,此次初来乍到,竟然惹怒了神明,更险险犯下滔天大过,瞧来只怕自己前世是煞星转世,故此万事不利,也不知这一路之上究竟还有多少出乎意料的未知之事。
蓦然间,身上一阵酸麻,易凡扑通一声昏厥倒地,眼见隐隐见得一个老者和蔼的笑望着他......
......
醒来时他已躺在一张木榻之上,身畔置着一碗尚还香气腾腾的汤药。易凡正觉口中干涩,端起汤药,方才喝了一口,猛然觑见那窗前站着的窈窕背影,噗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你已经睡了三日三夜了,这药可是那怪老头花了上百两银子抓的珍贵药材熬成的,闻起来香,喝起来苦,纵使味道不佳,也别随地乱吐,毕竟也是一番心意。”
少年微一踌躇轻轻一笑,将汤药一饮而尽,攒袖抹了抹嘴,才开口问道:
“你究竟是谁,为何自蜀州一路随我而来?”
那女子依旧不冷不热答道:
“你的仇人。”
易凡不由暗叹道:
“这女子真是小气得很,分明是她当日胡搅蛮缠,我一时犯火才说她两句,想不到竟然会耿耿于怀......”
“你定在心里骂我吧?”
易凡兀自一震,赶忙摆手笑道:
“哪里、哪里,小生当日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莫要记挂在心,小生这厢有礼了。”
说罢,便当真下床,打了个揖,却未料立足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女子闻声,返身一瞧,一张寒雪冷面顿时如遇火消融,绽开灿烂笑颜,若百花竞开,美不胜收。少年顿时晕晕然,竟尔忘了从地上爬起!
“你知道我是谁?”
易凡痴痴摇头。
“想知道吗?”
易凡痴痴点头,那女子笑的更欢了。
“听好了,我叫画-中-仙!”
少年只觉若有五雷轰顶,手脚顿觉冰凉,目中惊疑之色溢于言表。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说是你的仇人了么?”
易凡不禁惕然问道:
“你要如何?”
画中仙欹身倚在窗侧,伸出欺霜白藕般的玉臂,托着她那清丽娇靥,暝目思索半晌才道:
“我本不过是想一路上戏弄你解解恨,可惜你这人运气实在不佳,处处招惹祸端,害我每次都要出手助你,那日若不是怪老头相助,我可就死在旭明龙太子之下了......”
易凡闻此越发坎坷不安,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画中仙却出言道:
“我与你立个书契如何?”
“书契?”
画中仙微微一哂,右手化出一支毫笔,左手化出一张白纸,白纸飘飘飞至胸前,她落笔疾书,而后玉手一招,那张白纸飘至易凡身前,易凡接下一瞧,只见其上白纸黑字写道:
“立出书契。武定县人绛宁,今因体弱娇柔,不堪长路风尘寂寞,恐受歹人所扰,意与乡友易凡同往天元山。倘若山水不测,各从天命。途中诸事,皆以吾命马首是瞻。若有违此,天打雷劈,仙道不成,永受六道轮回之苦,恐后无凭,立此为据,天地可证。”
“......”
“瞧清楚了就快些署名。”
易凡此时目定口呆,万不料画中仙竟要同去天元山,若只如此便也罢了,更要易凡一路之上听命于她,如此一来受人掣肘,必然苦头多多。不过,恰也知晓了画中仙的真名――“绛宁”。
绛宁见他默然无语,心知他心中必然难以决断,于是讥诮道:
“怎么,是否不甘为奴?”
“奴”这一字的带着羞辱之意,绛宁此举无非是逼得易凡进退维谷,不料“奴”字甫出,易凡豁然自地上站起,脸上阴晴不定,蓦地一掌拍在墙壁之上,问道:
“我若是签了这书契你我往日仇怨便一笔勾销?”
绛宁颔首道:
“不错,君子之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是君子?”
忽闻一个老者笑道:
“她不是君子,老乞丐我可算是君子?!”
绛宁妙眸一转,将置于桌上的包裹抛向易凡,瞪着那方才入门的怪老头道:
“老头你至多是个会使些武功法术的老乞丐!”
那怪老头却似颇为受用,眯眼笑道:
“老朽不仅是个乞丐,还是条游荡四海的蛇!姓易的小子,这书契我为旁证,你大可放宽心......对了,若是往后遇到那教你符?之术的牛鼻子道长,便代劳转告一声,就说老乞丐我想他想得紧,日后若然得暇,不妨来临江与我一叙旧情。”
易凡惊诧莫名,奇道:
“老前辈是如何知道我会符?之术,莫非您也认识张知微道长?!”
怪老头哈哈大笑道:
“那牛鼻子的怪味,老朽隔着十里地就能闻出来!你身上也有他那怪味,他是不是送了你一本‘三清符?宝典’?”
“老前辈怎会知晓?”
“那牛鼻子臭老道除了这招又能有甚么别的招!次次都说是开宗立派所传之物,实则他怀里不知藏了多少本,不过是使来欺人的手段罢!”
至此,易凡这才明白张道长的这番行止竟是如许不堪,却仍有不解:
“那为何他非但未索我钱财,更授以符术驱妖镇宅?”
怪老头也不明说,只是颇有憾意的叹道:
“千金易得,佳徒难求啊!”
而后,便一驻木杖,返身道:
“你们两个快些下来,马车在楼下,要上路了!”
易凡不及相问便被绛宁强行在书契上摁了个指印,而后连拉带扯拖下了楼。两人坐入一辆华贵异常的马车,车中分外轩敞,怪老头一脸怡然,阖目躺在车中。
易凡整衣肃容,抱拳道:
“老前辈,晚辈至今未能请教前辈姓名,不知可否相告?”
怪老头只是懒懒吐了一字:
“蛇”
“......前辈不会是在拿晚辈玩笑吧?”
“唉!你屁话真多......马车稍时便至,大可歇息片刻。”
此话一出,顿将易凡的口给封住了,虽是满腹疑窦,但他自信老前辈绝无害他之意,便也安下心来,忍不住轻轻拨开身后帘幕,向外一望,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车外一片深幽旷寥,寂静无声,凉意如丝如缕扑面袭来,亦且面前有清霭升浮,心中不禁生出一份慌乱。未及出声,眼前骤转明亮,又似来到另外一番别样天地!
珊瑚各异,礁石林立,琪花瑶草繁如点星,目不暇接。极目远望,隐见座座水晶珠宫,连绵交叠,宫顶无一例外,俱都嵌着一枚硕大无比的明珠,淡淡荧光,清雅宁神,真个是一处妙极的神仙洞府。
少年惶惶之心不言亦明,却意外的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
马车停下了,转眼一瞧,那怪老头却已不见,绛宁竟也毫无所觉,当真神龙见首不见尾。无奈,二人下车一瞧顿时呆唁,怔立半晌,方才转悟:
“此地莫不是传闻中的赤江龙宫?!”
一念及此,两人都战战兢兢,疑心不已。莫非那他二人被怪老头出卖了?
绛宁忽见不远处礁石之后转出一个手持双叉,身披铜甲,虾头人身的卫兵,样貌好不骇人!
那虾兵见他二人,立时出声高叫道:
“站住!......”
绛宁一把拽住易凡,运起水遁之术,倏然而去。不一会儿,二人至了一处幽静庭院之中。
院中之地皆以鹅卵石铺就,每隔数步,便见一个蚌壳,含着明珠散出幽幽明光,照亮一丈之地,院中一角更可见一处古拙小亭,顿添诗情,可惜此刻何来这闲散之心。
易凡于这水底,只觉身子竟有些似那轻飘浮萍,只需足一点地,便可悠悠而起,如仙人腾空,颇见趣意。
二人一路行过无数洞门甬道,不想又回至初时所来的庭院之中,真是思之不解,莫能奈何。
忽见一旁一簇藻带蓦地生长,二人顿时被其牢牢捆住,同时一个女子之声冷冷传来,语中更积压着几许恨意。
“不想尔等竟闯入龙宫,委实是自寻死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