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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庄子?逍遥游》
......
柳济文眼中露出几许朦胧,望着易凡,身后被摇烛映射出拖长的曳影,多了几分......
“贤弟也是读过书的,当知世有三教:释、道、儒,三教各有尊信,或仙或圣或佛。儒教专事于君王,故此不言。释门皆拜佛祖如来,焚香诵经,戒六欲,断七情,坚心苦修,渡人渡己,印证正果,广播善德,普照八方。道门则崇三清,去伪存真,盗天地虚无之真机,修性、修命、养阴阳,齐自然,以有为法而至无为,以达炼虚合道,飞升成仙。”
“道门义理承自道家与阴阳家,又融法术、炼丹术、符?、医术、风水、兵法、占验、命理于其中,可谓海纳百川,博大精深,奥妙通微,能于兵荒马乱、国破家亡之际,拨乱反正,兴灭国,继绝世!”
“凡人无不期盼成仙成佛,长生不老,故此天下修道参佛之门如百花争放,群涌而现,其中真正名门正宗,经年不倒的也唯有那寥寥可数的几大门派。”
“修道之门中以太玄宫、仙人宗二派为首,此二派虽同为道门,但修道之法却大相径庭,太玄宫修行《太上玄真道》,门规森严,静修无为,避世而居,与山林百兽为友,不染人世尘埃;而仙人宗则修《妙心大德仙经》,奉行‘入世之道’,门下多是平头百姓,门规疏松,弟子良莠不齐,因而声名地位逊于太玄宫一筹。”
“佛门之中则以普云寺、金刚门为两大支柱。普云寺修持大乘佛法,金刚门修持小乘佛法,各有精妙,难言是非。”
易凡平素受郑玄经夫子儒学影响颇深,与佛、道二派也只是略有所知,骤闻柳济文这番叙言,大为惊奇,不想世上真有参法修真的门派,此心一动,自然也就心宁气静,细听下文了。
“你可知本朝始宗皇所仗何人方能在那群雄割据,竞相逐鹿之时一统八方,问鼎天下?!”
易凡自然不知,苦不能言,只得微微摇头。
“此人身负惊世旷古之才,通天达冥之神通,为始宗皇扫荡天下乱兵,立下彪炳千秋之功业,却最终落了个皇天震怒,身败名裂的下场。而这一代奇人,亦是出自太玄宫,名唤――萧天绝!”
乍闻此人名讳,易凡却始终不曾记起哪本史册上有这名字,料想这一代功臣,也不至这般田地。
“当年前朝皇帝,暴政不仁,惹得怨情喧天,群雄揭竿并起,烽烟不息,各路讨伐兵马推倒前朝后自然免不了各相伐杀,争夺天下,只苦了那些无辜百姓,遭受兵荒马乱之灾,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其时太玄宫掌教为孤鸿真人,修为深湛,道法通玄,素来恪守门规,与其弟子避世修行,一日,一对孤儿寡母误打误撞,偶然闯入太玄宫长居千百年的仙灵福地――天元山麓,细问之下方知缘由,怜心大起,当下御剑飞仙,俯览尘世,却见妖气纵横,群魔乱舞,只因天下大乱,故而妖魔鬼祟群涌而出。”
“孤鸿真人道心常善,心生不忍,但囿于门规,不能下山济世,一时难以绝决,遂邀仙人宗、普云寺、金刚门各派首座齐聚天元山,商谋一同除妖灭魔,匡扶正道!众人议定散讫,便各自召集门下弟子下山。”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世间戾气之重,竟引来魔尊降世,一统魔道,势力之盛,一时无二,可笑芸芸众生尚不知觉,犹自攻战不休。如此生灵涂炭实乃魔道之众喜闻乐见,我正道虽纠集各派之力与魔道奋起相争,却损兵折将,大伤元气,自保犹有不足。”
说到此处,柳济文呼吸渐渐急促,仿佛深感其境一般,易凡脑中也景象纷起。
“孤鸿真人座下有一大弟子,修道百载,惊采绝艳,旷代风流,与其他弟子不同,他生性桀骜不羁,比起他人自有一股无可言喻的野性,他见苍生受难,魔道强横,而自己身为正道弟子,却为保住宗门基业隐忍不发,置生灵涂炭于不顾,不甘之情犹如火灼,于是愤然打伤守护剑阁的同门弟子,盗走剑阁中藏护千载的离冥玄铁,此事震惊一时。”
“太玄宫历来以剑为尊,门中弟子所修法宝多是苦修得灵的仙剑,然所炼之剑,因其心性而异,那位大弟子为求炼得更胜仙剑的剑中之神,不惜逆天而行,受尽百劫,终至人剑合一,铸成一把亦正亦邪的绝世神兵,名唤――天绝!而这位大弟子见天地不仁,万物萧萧,便也以剑命名‘萧天绝’!只不知这‘天绝’二字是‘天绝地灭’还是‘天无绝人’之意。”
“炼剑亦是炼己,剑成之日,道行精进,功力大增,得神剑相助,萧天绝如猛虎添翼,顿令群魔俯首,正道各派原本为求自保,守而不战,见情势急转,便纷纷再度涌起,魔道兵败如山倒,魔尊也在各派首座联手之下诛灭,但孤鸿真人却伤重仙逝,萧天绝得闻,有感先师授受之恩,遂上山拜奠,却因盗取圣物,私自炼器,声名狼藉为由,被太玄宫弟子阻拦,浑不念他铸剑灭魔之功,萧天绝无奈只得离去。”
“萧天绝本是孤儿,幼时为孤鸿真人收留,授以仙术。被赶出山后,自然无处为家,便索性游荡四方,随遇而安。如此这般,不禁意间,数十载弹指即过,萧天绝遍览天下名山大川,更在因缘巧合之下明悟道生万物,诸法皆道,遂收敛率性之为,参研佛法儒学,综百家之所长,补道门之所短,自成一套炼气真诀、修行玄理,名曰:‘玄真之道’!”
“在游历途中,萧天绝见魔道虽除,但人心依旧痴顽不化,杀戮不止,屡次劝言,俱都收效甚微,于是便决定以杀止杀,以戈止戈!惟其如此,才能使天下安定,生民立命。”
“萧天绝虽然为人孤傲不群,却并无王霸野心,放眼乱世群雄,也唯有本朝太祖、始宗皇胸藏大志,善政待民,萧天绝便投入他帐下,为他出谋划策,计定天下,更以一身惊世道法屡破强敌,自此始宗皇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不过一载,便将各路兵马逐一击破,收归帐下,自此天下再无敌者,始宗皇匡定天下后,立国法,助民生,广施仁政,天下归心。”
“萧天绝本想助始宗皇安定江山后便归隐海外仙山,潜心修行,不问世事,但他即将袖手而去之时,猛然念及前朝之乱的祸根,便决定将这祸根斩除再离去,否则终有一日天下又将大乱。”
说到此处,柳济文猝然一顿,剑指竖于胸口,口唇一动,而后笑望着易凡问道:
“你可知这祸根是什么?”
原来柳济文此举是为易凡解术,易凡只觉忽的气血一畅,身子又能动了,但僵立已久,有些酸麻,便坐在榻上歇息,他思索良久,也想不出这“祸根”究竟是什么。
“始宗皇既然勤政爱民,又何来祸根呢?”
柳济文含笑叹道:
“你眼界太小,只看到了现下,那么将来呢?始宗皇固然是一代明君,但皇室一脉单传,后世子孙中又有多少君王能爱民如子,不行无道之政?前朝为鉴,不可不慎!”
“正是因此,他上奏始宗皇法限皇权,君王犯法与庶民同罪!始宗皇虽然雄才大略,对皇权却更是视之如命,见此奏章立时龙颜大怒,下诏书宣称萧天绝心怀不轨,自恃居功甚高,意欲谋反,取而代之,天下人人得以诛之!”
易凡顿时勃然怒道:
“又一个昏君!”
柳济文见此不禁哑然失笑,暗道:
“到底少年心性,还看不出其中的利害......”
“贤弟此言差矣,萧天绝虽然游历红尘数十载,但为人不拘,不通名利权术,直谏不讳,一心只为百姓,不知皇权于君王之重堪比性命!试想,若你做了皇帝,你的臣子却要你困囿于自己所立的国法,这岂不是作茧自缚么?他日若不巧犯了死刑之法,难道也要依法受刑?!”
未曾料到,易凡竟尔摇头道:
“倘若我是皇帝,只要他说的对,有益于黎明百姓,我便采纳!”
柳济文不禁为之讶然,暗自低声叹道:
“无怪你能使它认主,不意世事多变,却仍有与他一般的人......”
易凡一时未能听清,正要相问,柳济文又道:
“萧天绝愤然不平,不顾卫军阻拦,入宫面圣,始宗皇早料到他必定前来质问。萧天绝此举正中始宗皇下怀,往日苦于未有借口,又忌惮他通玄道法,忍气吞声不敢过分相逼,如今天赐良机,岂可轻易错失?于是私下调来五千禁军,蛰伏伺机,更不惜大费财力,寻得各地奇士异人布下‘捆仙阵’,意在一举将这心头之患除之而后快!”
“萧天绝虽然不知始宗皇这歹毒计策,但他修为之深,玄感通灵,早已知觉,萧天绝自负百载道行,又有神兵在手,毫无所惧,面圣后二人各逞言辞,互不相让,始宗皇顿然大怒,下令诛杀,五千禁军轰然而出,捆仙阵随即而发,萧天绝见始宗皇狠辣至此,纵使常年修行,敛性养气,亦是怒不可遏,‘天绝’神剑应势而出,捆仙阵顿时被破,数百奇士异人死伤大半,五千禁军丢盔弃甲。”
“众人见此无不变色,始宗皇更是如坐针毡,萧天绝却骤然收去神剑,飘然飞空而起,徐徐道:‘我当年只因苍生多苦方才助你,而今天下初定,你贵为君王,虽狠辣无情,却不失为一代明君,若是杀了你必然天下大乱,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谨记前车之鉴!’此话掷地有声,久久回荡皇城之中,而萧天绝却御虚而去,踪影杳杳。”
“始宗皇从此下诏,将一切有关萧天绝的书册物品都焚去,亦且下令封口,今后若有人再敢提及格杀勿论!自此关于这一代奇人的一切都付之一炬,而萧天绝也如轻烟消散,再无踪迹。”
“直至百年前玄释论道之期,正在五大门派各逞口舌,谈玄论道不可开交之际,一位不世奇人遽然现身,他身上烟霞氤氲,瑞光千道,如九天仙神,耀耀不可一世,各派首座纵使道行高绝也看不清他相貌,问他名号,他也不答,只是阔谈高论,将道门释门各派修真法门利弊逐一阐述,听得各派首座怔然无语,最后只留下一句‘升仙修佛各有其道,然万变不离其宗,虽人世沉浮,惟天道恒在,万勿执迷!’而后便倏然不见。”
“当年我有幸目睹闻听,此景可谓惊世骇俗,至今难忘!”
“呃......敢问柳兄如今贵庚?”
“算来也在二百岁开外了,年岁久了,实在记不得了。”
“......”
柳济文见易凡目瞪口呆,知他心中存疑。
“但凡我修真之士,日夜炼化天地元气,故而容颜常驻,阳寿皆在百载之上,但正真能悟道飞升者,却是古来未有,纵使有也多见于神怪志异,难分真假。世人留恋尘世,一心只盼长生,可纵使长生又如何,有时生比死更痛苦......”
柳济文说道此处神色微黯,蓦地憬悟自己失言,话锋陡然一转:
“你所得的这本《天道集》乃是萧天绝亲手所书,记载他毕生所悟的玄真之道。不过依你所说,这本书已然认你为主,你也无意之中炼得了玄真之气,当算是我道中人,愚兄本是太玄宫弟子,只因无法忘却尘缘,这才离开师门下山入世,后见潘公气节,这才相佐与他。贤弟若然有意,愚兄可写一封荐信,让你入太玄宫修炼,那里灵气充沛,对你修仙悟道大为有利!”
一听要他入太玄宫修炼,初时有些欢喜,但又顾及家中病父,和自己的......柳济文见他面带难色,便续道:
“令尊很快便可痊愈,贤弟不必担心,朝廷此次也必定会对你家大肆封赏,你家中一切都不必挂怀,更何况为兄镇日长闲,你若不在为兄自然会好生照顾令尊。”
“唔......恩?!柳兄莫不是笑言?家父的顽疾可以痊愈?!”
柳济文笑道:
“世上有些事便是极巧,你的福缘之厚当真羡煞旁人!还记得你对我说你遇到的那个传你符?之术的张道长么?”
这本就是前天的事,易凡自然忘不了,连连点头。
“你不是说临走前他嘱咐你让你将其中的两张符贴在房门之上么?”
易凡这才想起此事,虽然在‘觅典阁’中符?之术颇见成效,但仍觉不解:
“这符纸有这么灵吗?”
“柳兄,这张道长究竟是何方奇人?我记得听他说过什么‘贤人踪’......”
柳济文闻听‘贤人踪’不禁笑出了声,忍着笑意道:
“不知者不怪,张前辈说的官话有些怪而已,他说的是‘仙人宗’,不过他既然不愿告诉你,定然自有深意,他日有缘相见,你自己亲口问他吧!”
“那觅典阁中的那个画中仙如何是好?还请柳兄出手,除去这个妖孽!”
柳济文忽的敛容肃声道:
“世上许多事都难说的紧,譬如我们自诩万物之首,又哪知天生万物,皆有灵性,并无二异,既然如此,难道他们就不能悟道?他们便不能修行?所谓善恶不过是一面之辞罢了,反而言之,在妖类眼中我们又何尝不是为恶的‘妖’?!”
这一席话如醍醐灌顶,顿时让“嫉恶如仇”的易凡哑口无言。
“你可知为何修真之人能御剑飞行?真法口诀固然必不可少,举凡宝剑经过修炼,时日一久,炼化剑灵,成为仙剑,这不也是妖类么?”
“那君儒被画中仙吸了精气会不会......”
“你大可放心,那画中仙本无恶意,只是一时气急。吸人精气并不至死,昏厥一段时日不医自愈。”
易凡又问及这玄真之气如何驱使,柳济文则并不相告,只是说待他如太玄宫后,万不要将《天道集》之秘告诉任何人,否则后果难料。奇的是,柳济文却叮嘱他勿要将他今日所说的一切与他的身份告之他人,易凡虽不解其意,却也应承了,料想潘知县多半也不知柳济文是修真之人。
二人又闲聊许久,直至丑时鸡鸣,易凡才倦意上涌,昏昏睡去,柳济文则依旧瞑目趺坐在榻,这且不言。
翌日清晨,易凡醒来时,柳济文却已不知所踪,连县兵也不知他何时走的,当真踪影渺渺,易凡忽又想起怀中的《三清符?宝典》,急忙取出,将其中的‘泽荫镇宅’与‘万世长春’两张符纸用糨糊粘在门扉上,默念宝典上的‘安土地神咒’:
“元始安?普告????真官土地??,左社右稷不得妄?回向正道?外?清,各安方位?守?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法神王保???皈依大道元亨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