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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易凡奔出几步,忽的停下步,倚墙蹲下,将头深深埋入臂膝中,身子不时一颤,似是在哭泣,过了许久,忽觉一只手轻轻爱抚着自己的后脑勺,如亲人劝慰一般,满是怜惜之意,虽不知是谁,但反倒让悲愁百结的少年,心中顿时一暖,似是那茫茫沧海中一叶无所可恃的孤舟忽得倚靠,心中莫名踏实了几分。
易凡抬起泪痕犹在的面庞,四下寻找,却愕然发现,身边没有一人一物,莫非先前那是幻觉?
他无从知晓,只能淡然一笑,也不再找寻,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自小他的生母便离他而去,只记得自己那疾病缠身的父亲,每日为了家中生计,早出晚归,直至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易父终究不支,卧躺病榻。
正是:
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
此事如晴天霹雳,他只觉上苍对自己何等不公!他的双亲自来是远近遐迩的善人,为何上苍对他如许残忍?!
他为了父亲的药费东奔西走,四处筹钱,一时家中更为窘迫,入不敷出,只能于私塾做书僮,入夜便凭着家中祖传的糕点手艺,赚些薄利,聊以度日。
但他从不言苦,将那些悲伤深深埋入心中,在外人眼中,他绝然是个顽皮恶劣的孩子,哪里又明白他心中的苦楚!
面对那些纨绔子弟时,他唯有低声下气,他清楚明白自己是何等的卑微,无权无势,只有受人欺凌,他想反抗,骨子里的桀骜不驯。
但他也同样明白自己岂有反抗之力?家中尚有病父,自己更未娶妻生子,古人有云:
“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
因而,他学会苦中作乐,玩世不恭,嬉笑度日。
......
少年忆起过往的种种,低头苦笑一声,深深吐纳一口气,定了定神,嘿然一笑,回复往日那嬉笑之色,昂首挺胸,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一路上如往常一般,与街边嬉戏的孩童嬉闹一阵,再遇见个什么张大婶,李大妈,刘奶奶,赵爷爷......真是数也数不清,一一打过招呼,不过换来的多不是什么好眼色,毕竟这少年“声名在外”,做过的荒唐事早已成了众人闲时笑柄,见他忽而这毕恭毕敬之态,顿时人人都觉说不出的别扭,直以为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一时避之犹恐不及。
“哎?!易凡哥哥?!”
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话音飘入耳中,竟是极为悦耳,宛如乳莺初啼,兼之语态亲昵,纵使是铁石心肠之人,也必然为之心神一荡。
乍闻其声,少年蓦地一惊,随即露出不带任何作伪的由心之笑,实在难得一见。
只见一个年方及笄的上着鹅黄水袖衫,下着一条百褶罗裙的少女欢跳而来,虽称不上天姿国色,却也娟秀可人,一双明眸盈盈若水,甚为灵动,满脸天真精怪,让人忍不住想要捏揉那娇容粉靥,秀发以红绳系成双辫,更有一对小酒窝,浅浅一笑,在脸颊两侧若隐若现,称之“秀色可餐”委实贴切非常。
易凡故作惊讶之态,奇道:
“咦?!真个是女大十八变,晚晴,你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听着易凡的称赞,少女的娇小面容升起两朵淡淡的红晕,颇为羞赧的低头拈带,扭捏不语。其实易凡这话说得倒也不假,武定城内似晚晴这般姿色秀妍倒还无人出其右。
易凡见她情态,不由寻思道:晚晴妹子面薄,下次可别这么说她了。伴着这少女的出现,易凡心情顿觉欢畅,一扫郁郁之情,拉起晚晴娇嫩的小手,便跑起来。
周围几个街邻见此,不由齐齐摇头,俱都暗想:易凡这死小子整日也不知干些什么浑事,可不是什么善茬,也不知道哪天就对晚晴这妮子下毒手了,唉......
那少年可没想到,拉手这略显亲昵的举止,让那些街坊邻居暗下担忧他“辣手摧花”,反倒是很享受这软玉在手之感,真乃齐人之福也!
少年虽然声名不佳,但却也有几个玩友,这晚晴便是其中之一,晚晴自小便是受人遗弃的孤儿,幸得易凡父亲的旧识好友,布商王志谦收养,不过天意弄人,在晚晴八岁那年,王志谦便早早辞世,只留下王志谦妻子胡氏独立照拂,易凡晚晴二人本是青梅竹马,但伴着易凡的声名愈加恶劣,胡氏便暗下告诫晚晴勿要再与他来往,不过晚晴却是不听劝阻,一寻着空隙,便跑来找易凡玩。
轻车熟路,行不多久,绕过几条街,便见得一间简陋的烧饼铺,此时虽是清晨,却是门可罗雀,不知是这烧饼铺的老板手艺不精,还是唯独今天无人问津。
易凡似是对这铺子极为熟稔,当是常客,朝着卖烧饼的中年男子,随手弹出三个铜板,不偏不倚,落在摆放着佐料的木桌上,高声喊道:
“王叔,两个大烧饼!”
那个叫“王叔”的中年男子显然对他很是照顾不但挑了两个最大的烧饼还顺手拿了一块饭团塞在他手里,嘴里笑道:
“好嘞!易凡,来!这个送你!”
少年惕然一笑:
“王叔,你也太客气了吧!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平时受你照顾不少了,你该不会是有求于我吧?”
虽然嘴上客套着但手却还是接了下来。
王叔笑骂道:
“你小子别卖乖了,向来是你有求于我,而不是我有求于你吧?!”
听了这捉狭话,易凡正欲开口驳辨,一旁的晚晴蓦地笑道:
“王大叔,你就别再欺负易凡哥哥了。”
王叔听了晚晴的话,不禁嘻嘻笑道:
“呦、呦!瞧瞧!瞧瞧!这不还没过门,就开始帮着自家人了!”
晚晴一时没醒过神来,玉手抵腮,娥眉微皱,一脸不解的望向王叔,易凡吃了一惊,忙干咳一声,嘻笑道:
“晚晴妹子,等我把烧饼送回家里,咱们去曲盘山玩儿怎么样?”
晚晴心思单纯,易凡这一撇开话题,顿时将先前王叔那揶揄之言忘得烟消云散,咯咯笑起来,真个是“粉腻酥融娇欲滴”,瞧得易凡一呆,晚晴见他容态奇怪,神不守舍,只当是又见了哪家漂亮闺女走了神,气得一跺脚,卯足了劲,大声喊道:
“易-凡-哥-哥!......”
少年被这一喝陡然回神,心知自己失态,又觑见那埔里的王叔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一时颇为讪讪,拉起晚晴原路返回,一路上心里暗道:
“怪怪!这小妮子真是个美人胚子,不过我做她大哥怎么也不能吃自家草吧?!恩!可别让人家说闲话了!”
正想着,晚晴忽而奇道:
“哥哥今个儿若是陪我去玩儿,那你还去做书僮吗?”
易凡洒然一笑,道:
“无妨!君儒也不会为了这纤芥小事与我计较的,总之哥哥定陪你玩个痛快!”
晚晴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急急奔出几步,转身做了个俏皮的鬼脸,笑道:
“晚晴知道,易凡哥哥待我最好了!”
少年闻言,心里自也很是欢喜,也许只有在面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时,他的心方才这般安适吧!
不过片刻,便到了家,易凡推门入屋,将纸包的烧饼放在一张油渍未净的木桌上,将饭团揣进怀里,转头望向病卧在桦木床榻上的爹爹,本想叫他进早食,却见他正在酣睡,也不便叫醒,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缓缓关上木门。
晚晴见他出来,立时牵住他的手,朝着北门风风火火的奔将出去。
城外的山脉名为“曲盘”,因为曲折延伸,盘旋如蛇,因而得名。传闻山中有许多奇珍异兽,山精水怪,其中更不乏修为有成的妖类,故而极少有人上山,但易凡却常年狩猎,才颇为熟悉,亦且他自信世上并无什么妖魔鬼怪,毕竟只是传闻而已,并无真人得见,只怕是以讹传讹。
曲盘山并不甚高,只是绵延极广,两人一路平坦,穿山越林,见草木荣盛,空气沁人,微风吹拂,不禁心神俱与。
林幽山静,偶尔枝叶瑟瑟,多有鼠兔之类穿梭其中,带起些微声响,倒也为山林添了几分灵动生机。
易凡牵着晚晴的小手,心中温馨阵阵,两人笑呵呵的在跑至一条溪流边,溪水清澈见底,潺潺流逝,隐见小鱼自水中游过,艳阳之下,溪水潋滟,波光粼粼。
两人走近小溪,顿时,两人的容颜在水面上映现,晚晴俏皮的做了个怪脸,猛然俯身掬水泼向了易凡,少年毫无防备,被水泼了个正着,衣襟裤腿尽皆湿了,凉水及体,不禁打了个冷颤,扭头一看,晚晴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脸带得色。
易凡也不顾忌,掬水泼向晚晴,晚晴早有防备,退开一步正巧躲了,易凡不依不饶又掬起一把水,突然,他面露痛色,双眉紧皱,口中轻声呻吟,晚晴见了一吓,顿感手足无措,忙跑到易凡身旁,急道:
“易凡哥哥,你怎么了?”
易凡眼中骤然闪过一道锐芒,晚晴自知不妙,正欲后退,奈何易凡一把水已经泼了过来,晚晴躲避不及,自然也被水泼湿了。
晚晴作势欲哭,道:
“哥哥你耍诈!你欺负我!”
易凡虽知自己自己办法下做了些,但仍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笑道:
“嘿嘿,你有本事别哭!”
晚晴自然不服,一时两人你追我赶,漫天晶莹的水滴飞洒,这无忧无虑的欢笑声竟是仿如山林中最美妙的天籁,易凡看着几滴莹莹水滴自晚晴楚楚动人的脸上缓缓滑落,忍不住用手轻轻拭去,也许最美的景色不是这秀丽山川,而是我眼中的你......
正值此时,晚晴伸出一双芊芊玉手,猛地朝少年胸口一推,易凡虽猝不及防,但晚晴毕竟女子力小,故而少年并未立时摔入溪中,而是在溪边长牙舞爪的前后摇晃摆动,俨然重心不稳,终究还是“扑通!”一声便落入了身后那条溪流中,幸得溪流甚浅,不过及膝,慌忙间双脚一蹬,便立了起来。
易凡见晚晴一脸戏弄之色,登时计上心头,忙又作摔倒状,连连大声疾呼“救命!......”
晚晴原本极是开心,但毕竟心性单纯,未料到少年又使诈,见忽然间情势急转直下,立时惶恐万分,手足无措,也顾不得弄湿衣物,扑入水中便探手去拉住易凡。
易凡心中早有算计,待得触及晚晴小手之际,便一把握住,趁势用力一拽,只听晚晴“哎呀!”一声惊呼,顿时也落了溪中。
易凡谙熟水性,搂住晚晴娇躯,便凫水而起,晚晴心中慌乱未定,竟尔忘了这溪水深浅,只当是落入湖海,自也未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是紧紧搂住易凡颈脖,螓首紧紧抵在他胸前。
不过片刻,晚晴也想起现下窘状,大为踌躇,但眼下衣衫浸湿,隐隐可见内中贴身亵衣,若是被这血气方刚的少年见到,可不知会做出什么羞人之事!
于是乎便顺势就势,玉藕双臂搂得越发紧了,直让那在水中尚自窃笑的少年,几乎憋不过气来。
易凡瞥见晚晴双颊两朵晕红飞霞,更添娇媚,眼波若秋水含情,不禁然陶醉其中,直直在心中夸赞:无怪《诗经》上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今得见,古人诚不曾欺我耳!
少年心中情绪难抑,只觉怀中的少女真个是: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两人顺水飘了一阵,易凡正感舒坦之时,陡觉水势忽疾,不由心下一惊,欲要停下,却是止不住势,原本甚浅的溪流,此时竟是深不见底,几番挣扎,俱都徒然无功,无奈只得放之任之。
晚晴自也觉出不妙,但水势湍急,激流奔涌,浑不似先前那般潺潺缓缓,竟有几分似同那名江大川,澎湃激浪,一时也开口不得,双目更是难睁,辨不清方向。
两人都焦急万分之际,全然不知不远处兀自凸出一块巨石,只待巨石行将及身之时,易凡才隐隐觉出不妥,忙用身子护住晚晴,自己的背门却被巨石撞个正着,立时昏了过去,不醒人世......
......
鸣泉簌石,宛然若琴,落入少年耳中,只觉神志一清,知觉回复,微微睁眼,欲要起身,但背部骤然剧痛,想必是因那巨石所伤,不禁痛哼一声,瘫倒在地,少年转目四望,但见云松吐霭,怪石餐霞,一派盎然仙意,脱俗奇景,使得少年为之木然。
“易凡哥哥你醒啦?!”
少女清脆的唤声将尚自迷茫的少年猛然惊醒。
“晚晴?!”
易凡闻声,又要挣起,顿时又是一声痛哼,晚晴急急奔了过来,蹲身扶住易凡。
“晚晴妹子,现下咱们这是在哪儿?”
晚晴神色一黯,眼中潮红,泫然欲泣,摇了摇头。
易凡心知她定是心中牵挂母亲,害怕困在此处回不去,使得母亲伤心,当下便安慰道:
“放心吧!有我在呢!”
晚晴闻言殊无喜色。
“哥哥不用骗我了,刚才我已走过一圈,这里除了一处涌泉,别无他物,四周皆是浓雾,瞧不清楚,也寻不着路。”
寒风习习,少年抬首望天,月影清辉,洒下点点光斑,夜空之上唯有几颗明星闪耀,静静的望着这对男女......
“妹子,快扶我起来!去看看那涌泉。”
晚晴搀着易凡缓缓移步至一处雾气氤氲的泉池,泉水幽幽??,微波潋滟,周遭为奇石老松拢抱,雅致清奇,真个得了水墨神韵:
月明松间照,清泉石上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