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碧亭。
明月已至中天，柔光遍洒，清辉铺泻。太液池碧波沉沉，涟漪微起，每一褶波澜里都仿佛承载了柔情万千。
皇帝一袭月白广袖长袍，负手独立于漪碧亭中，临风望月；唇角忽起了一丝笑意温柔，却犹自默立不动。
周遭寂无人声，许久，皇帝忽垂首一笑：“你来了。”――身后却迟迟不闻有人答应。
到底耐不住回了身来，一颗心骤然被喜悦温柔地包裹――修竹之下，月光细碎洒落，光阴交叠之中，羽仙一袭白衣胜雪依依而立，临风乘月宛若天人。
只是一刹那的视线交错，羽仙仓皇地低下了头去。皇帝却径自迈步行来，眉眼间满蕴了温存，朗笑道：“来了这么许久，为何不近前来？”
羽仙慌忙屈膝行礼，被皇帝赶至一把扶住。颊上绯色微显，却听皇帝语声温软：“得有三遇之缘，我很欢喜……我还以为，你再不肯见我了。”羽仙愈觉窘迫，深深埋下了头去，抽身退开一步，欠身怯怯道：“多谢皇上。”
皇帝心中此前疑虑犹存，不由问道：“当日，为何――”忽而，却又止口不言。羽仙略略抬眸，睫如蝶翼轻颤，投下忧伤的阴影；犹豫再三，终只是复又垂下了头去，微微摇首，不答一语。皇帝见此情状，心下早自不忍，忙和颜道：“你不愿说，我不问便是。……终归是我吓着了你。”
羽仙犹是不应，皇帝含笑相看，目光愈是温存；忽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握那柔荑纤纤。素手凝脂如暖玉温香，只略挣了一挣，已被皇帝握在了手中。羽仙欲退而不得，愈发羞赧局促；却听咫尺间那话音沉沉如月光柔缓流泻：“今日，可否陪我走一走。”
虽秋意已深，沿太液池岸却仍有浓荫匝地、草木长青。踏着一地月华细碎比肩缓缓而行，私语低微只有咫尺间的彼此可以听见。
皇帝见羽仙并未再携有箫管，不由道：“今日为何不愿再奏箫曲？”羽仙垂眸轻声：“拙技不敢献于天子之前。”皇帝不禁摇头笑叹：“我从未听过这样动人的箫声。”羽仙只是淡然：“不过是情之所致。”“情之所致……”皇帝咀嚼着这四字之下的意味深长，念及如此温润容颜之下竟有着悲伤寥落如斯，不觉长叹，却只岔开了问：“先前从不曾听过当日之曲，不知是为何名？”羽仙便如实以对：“此曲无名，本是妾偶听御苑宫人所奏。”皇帝略一思量，不觉含笑：“是了，若是有名，反倒拘束了就中情怀。”羽仙亦是一笑温然。
……
一路言谈缱绻，两心相交，惟有明月看尽了人世亘古悲欢，默默相随左右。
毓宸宫。
一手托腮，一手执了小银匙缓缓搅着盏中桂花酒酿，宸雪怔怔瞧着案上烛影摇红，许久却不动口。
“娘娘……娘娘……”绿绮呼唤再三，宸雪才自恍惚中回过了神来，慌忙移目相看。绿绮瞧着桌上一口未动的桂花酒酿：“娘娘若是没有胃口，奴婢撤了便是。”宸雪答应一声，搁下了银匙。绿绮伸了手去拿那汤盏，猝然却被宸雪一把握住手腕。绿绮一惊，忙关切道：“娘娘怎么了？”宸雪却是怔了一怔，颓然松了手，只道：“不知为什么，心里头忽就觉着烦躁难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绿绮摆手屏退了周遭宫婢，叹息一声，依在宸雪身侧，面有忧色：“我瞧娘娘今儿打晨起便心神不宁的，可是昨夜生了什么事儿？”宸雪黯黯不语，执了绿绮的手贴在脸侧，仿佛依恋着那掌心的温暖；许久，才低低开口，轻如梦呓：“我总觉着，皇上近来与往常有些不一样……昨夜，我听皇上在梦里头念着一个名字。喃喃地听不真切，似乎是玉轩什么的，总之是个女人的名字……”绿绮终于明了，只含笑劝慰：“奴婢瞧着，皇上待娘娘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秋日里易多思，娘娘昨儿怕是听差了也未可知，何必计较梦中之语。”宸雪微微摇头，叹息有声：“我觉着心慌……”
绿绮待要再劝，却听宸雪忽而问道：“可还有桂花酒酿？”绿绮忙回说：“还余下好些，在厨下温着。”宸雪便道：“左右今儿无人侍寝，你去盛上一盏，随我送去长乐宫。”绿绮不由皱眉：“娘娘，现下都什么时辰了！”宸雪却只是催促：“快去，我想去瞧瞧皇上。”
望湖轩。
凭窗望着月下太液柔波，皇帝忽噙了温柔的浅笑：“你可知道，我便是在这儿循着箫声头一回望见了你。白莲夜开，伊人月下，美好得像幻梦一般。待我寻到了漪碧亭，你却已不在了。”
皇帝侧首凝视着身旁默默远望的白衣女子侧脸温婉的轮廓，良久，忽沉声问：“你是谁？”
羽仙眸光一黯，垂目轻声答道：“妾不是谁，妾是羽仙。”
皇帝却是久久不曾移开眼去，执着地追问：“你究竟是谁？”
素衣垂发的女子淡淡一笑，唇角牵起忧伤的弧度，语声有清浅的凄凉：“皇上以为呢？”
皇帝轻叹一声：“你始终在瞒我。阖宫的名册上，并没有羽仙二字……我也不晓得你究竟是何人。不是嫔妃，也并非寻常宫女；我猜，你应是籍没入宫的罪臣之后，也曾为大府千金，才能有这般品貌才情。羽仙，或是你旧时之名。”
羽仙只垂首不语，皇帝笑一笑又道：“不过，我总觉着你不似凡俗女子，倒像是月中仙人。”
羽仙神情寥落，摇头道：“妾只是凡俗女子，亦只愿做凡俗女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