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遗世独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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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宫。

    宸雪缓缓步上汉白玉阶,早有小内监迎上来不迭地躬身请安。宸雪盛宠多年,出入长乐宫自是熟稔,当下不待通禀,径自已要入内,及至宫门却被小内监拦下。

    宸雪见长乐宫中灯火犹明,秀眉一挑,微显不悦:“难道皇上睡下了不成?”那内监常顺忙恭声道:“不是奴才们敢拦着娘娘,是皇上并不在宫中。”宸雪闻言不由疑道:“今儿十五,嫔妃不得侍寝,难道皇上竟去了中宫不成?”常顺却是摆手:“娘娘说笑了,皇上怎会去未央宫!皇后娘娘现下还说病着,中宫早早便遣人来告免了。”宸雪疑虑愈深:“皇上去了哪儿?”常顺这才道:“娘娘,皇上去了御苑。”宸雪不觉皱眉:“这大半夜的,皇上无端去御苑做什么?”“这……”常顺颇有迟疑,觑一觑宸雪冰冷神色,低声答:“皇上是去见――”一言未了,却被一旁年纪较长的冯肃安打断:“娘娘,皇上看折子看得眼酸,便说去园子里散散心。”说着暗自狠拧了常顺一把。常顺吃痛,咬了牙只不做声;宸雪心下疑窦更生,正色向常顺道:“你说,皇上去见什么?”常顺却是支支吾吾:“奴才,奴才没有――”一旁的绿绮耐不住喝道:“你们这些奴才,还想瞒着娘娘不成?”常顺仓皇埋下了头去,冯肃安抬首正待分辩,却被宸雪以冰冷目光狠狠迫了回去。宸雪径向常顺一字字冷冷道:“照实说。”面上已显怒意。

    常顺见宸雪当真要一问到底,心下着慌,腿上一软,已然跪了下去,却犹自不肯坦言:“娘娘,赵公公嘱咐了――”“说!”宸雪一声厉喝,唬得那常顺肩背一震,慌忙伏下了身去,到底颤声开口,道出了实情:“皇上……皇上是去见一个女人……”

    心下猛地一跳,宸雪但觉胸口一窒,似被人猝然扼住了咽喉,语声不觉带了些微的暗哑和几不可觉的颤抖:“女人?什么女人?”常顺叩首道:“皇上瞧上了御苑里一个宫女,与那女子约定了十五月夜在太液池畔相见。”

    腔子里一颗心沉沉地跳动,一下下撞击得胸口生疼。宸雪忽觉有强烈的不安之感莫名地涌上心来,只强作镇静:“宫女?哪一宫名下的?”常顺仓促之间似是不知如何回答,愣了一愣才道:“奴才也不晓得是哪一宫名下的……查对了各宫名册,亦未曾寻出那女子是何处所的。”绿绮听至此间,不由已是怒道:“凭什么贱婢,也敢勾引皇上!”

    宸雪拦住绿绮,但觉胸口起伏,呼吸渐渐凌乱;闭眼定了定心神,才涩声问:“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叫……叫做……”常顺一时难以想起,皱眉在脑中竭力搜寻着那个女子的名字;忽而眼睛一亮,倏地抬首:“羽仙……对,是羽仙!”

    “羽仙……羽仙……”宸雪喃喃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不觉脚下一软,竟是倒退了两步,倚在了绿绮身上,神色有异样的恍惚:“涵儿,你……”

    常顺不明就里,惊喜道:“娘娘莫不是知道这是何许人?”

    宸雪微微摇头,忽而,却又深深颔首,显出清冷凄怆的笑意。

    周遭宫人见此怪异情境俱是惊疑,不由噤若寒蝉,皆垂下了头去。只有绿绮上前搀住宸雪,欲语还休。

    良久,才听得那话语凄迷:“羽仙……宫女……如何是宫女……那是中宫皇后娘娘啊!……郑国夫人夜梦仙人羽化而生一女,此女遂表字羽仙……羽仙,是长孙皇后的小字啊!”

    漪碧亭。

    漫步长谈,不觉又至漪碧亭外。皇帝抬首见月已偏西,不禁笑向身旁女子:“我自幼长在宫中,却还从不曾绕着太液池走了这样远。”相视一笑,皇帝携了羽仙的手迈入亭中,忽回过了身来,扳着那单薄的双肩,迫了身前女子抬起头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是哪一宫所的,朕愿纳你为嫔妃。”羽仙避开那灼灼目光,垂下了眼眸,只微微摇头。皇帝松开了手,叹息一声,轻轻道:“我能感觉到,你很寂寞。纵然你总是笑着,深心里,却时时有着化不开的忧伤寥落。”皇帝抚着羽仙垂肩的丝发,淡淡笑了一笑,温柔地感叹:“我从未遇见过像你这般的女子……只要你愿意,我便陪着你,让你不再孤身一人。告诉我你是谁,哪怕你当真身在罪籍也无妨,朕愿意为你破例,朕可以直接册你为美人。”羽仙只是垂首不应,双肩微有颤抖。皇帝顿一顿又道:“美人之位终还是低微,如你介怀,朕可立你为婕妤,乃至九嫔,朕许你来日四妃之位!”

    依稀一点的战栗渐次蔓延至全身,垂眸向地的女子肩头抽动,呼吸略转急促,只摇头不语,闪避着身前男子殷殷的视线。皇帝渐生了急切,却并无半分不耐;手势轻柔温暖着羽仙十指冰冷,话音有细腻的真诚恳切:“我是真心的。”

    羽仙身子一僵,肩背一震,如有冰雪兜头浇下,冻结了魂魄。皇帝却已径自说了下去,语声柔缓:“我会护着你,我能给你宫中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这宫里头,我所不能做主的,只有皇后之位……不,假以时日,中宫凤印之所属定然也能由朕一言而定!”

    迎着皇帝忽而转为刚硬的话语,久久无言的温润女子竟是霍然抬首,毫无避忌地直直相视,目光骤然有了刀锋般冰冷锐利,似要生生剜入深心。唇齿翕合,羽仙徒张了张口,却到底只是哑然,清丽温婉的眉目间笼上烟岚般怅惘的哀伤。

    皇帝不由怔住,但觉那眼眸深处竟有着刻骨的哀怨凄凉,没来由的只是触目惊心。

    溶于夜色的话语凄迷感伤,痛入肺腑,带着无可抑制的颤抖:“皇上当真不知妾是何人么?”

    皇帝不禁愕然,只觉脑中思绪纷乱,刹那之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却无法捕捉住清晰的一个。

    羽仙缓缓抽身倒退,身形微有摇晃,似要不支地倾倒,终只在亭沿踉跄地止步。

    直直相对的目光没有分毫的避让,依稀挟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和哀伤入骨的悲怆。

    泪盈了满眶却坚强地不肯坠下。

    仿佛耗尽了一世的光阴,白衣胜雪的女子终于垂下了眼眸,任泪水潸然而落,只徐徐敛衣下拜,口中一字字清泠平缓:

    “皇上,妾复姓长孙,闺名涵柔,小字羽仙。去岁的今日,妾与皇上行大婚之礼,册立为中宫皇后,执掌凤印至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