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深宫如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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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和四年正月二十七,半年之内,御驾再度离京,驾幸南苑行宫。仁圣皇太后李氏病势愈沉,渐至不起,因而皇后仍旧以侍疾之名留居宫内。充仪吴氏亦因病不曾随行。

    虽说到了二月里,寒意却仍旧是料峭。永安宫中犹笼着地炕火龙,涵柔一进内室,顿觉热气扑面而来,一室暖洋如春。

    太后病中喜静,因而宫人虽多,总候在外头,只寥寥几人在内侍候。崔嬷嬷便亲自上前与芳吟一道为皇后解下了大毛披风。涵柔颔首只作谢过,径自上前向太后请安:“母后。”

    太后正就着小宫女的手饮着参汤,见是涵柔,便道:“你来了。”又招手示意涵柔近前。涵柔上前接过宫女手中汤盏,斜着身子在榻旁坐了,摆手吩咐那宫婢退去。却听太后道:“不是说了,无外人在时莫要唤我作母后。左右皇帝并不视我如母,亦尚未视你为妻。”涵柔叹息一声,黯黯道:“姨母何苦这般想。”又以银匙舀了参汤送至太后唇边。

    太后喝了几口,便推开不要了,向涵柔道:“下了点雪天冷,本着人去了未央宫,告诉你不必过来了,却是回说你已出去了。――方才去了哪儿?”

    涵柔搁下手中汤盏,答道:“吴充仪病着,不曾随驾去南苑,方才便去昭和宫瞧了一瞧。”

    太后便问:“吴氏怎样了?”

    涵柔垂下眼眸,神色有微微的黯然:“瞧着不甚好,咳喘得很是厉害。宫中的奴才、太医院的御医大半都随扈去了行宫,余下的宫人们欺她无宠无子,御医又时时须守着永安宫,照看得便颇不周全,我瞧着很是可怜。我命内务府把几个怠慢的奴才撤换了,又指了邵太医过去照料,也算尽一点心意。”

    太后颔首,淡淡开口:“你可瞧见了,这便是宫中的人情冷暖。无宠、无子、无势,就连卑贱的奴婢亦可以恣意作践。”

    涵柔默默不语,心下略觉悲凉。太后并不计较,只岔开了笑道:“涵儿,你瞧着这阖宫的嫔妃,若论品貌,哪一个最好?”

    涵柔并不多想,已道:“若论容姿妍丽、倾城倾国,当推惠妃为冠。惠妃出身名门,端庄贤德,当初便是推为继后亦无不可的。余者慕容昭仪娇俏、薛昭媛妩媚,俱属上佳。新入宫的三位美人亦可称得上绝色。”笑一笑又道:“其实说来,能入得宫禁侍奉皇上,又有哪一个不是好的?”

    太后亦是淡淡含笑:“是啊,个个都是好的。但徐伊莲当真可谓是第一人了。纵然向时犹处于深闺,美名亦传遍京城啊……又生得一颗玲珑心,吴婧筠与她一同入宫来,如何能有出头之日?”太后呼吸深缓,望着错金香炉上一线轻烟袅袅,语声亦带了些许空茫的飘渺:“只是,惠妃再美,再好,过了这个年,也已二十有七了;并且,她已永不能生育子嗣了。”

    涵柔心上一凛,倏然抬首相看,却见太后苍白黯淡的病容上犹凝着一点淡漠的笑。

    “徐氏是嫔妃之中最先怀上皇帝子嗣的,有孕六个月时,因饮食中被人动了手脚而小产,太医诊断,再无生育之望。”

    “听说是侍妾安氏心存妒忌而做下的,事发之后,安氏亦奉旨自裁。”涵柔低低接口,触及太后冰冷的目光,心头忽地一跳,不由颤声道:“难道……姨母,你这般说,难道,是你做下的?”

    太后按住涵柔的手,点了点头,竟甚是坦然:“不错,是我做的。李家所出的皇后无宠无子,而徐伊莲,既有贵重的家世、门楣的支持,又有绝色之姿,能博得皇帝的宠爱,若再抢先生下了皇长子,李家握有的中宫之位便岌岌可危了。六个月的身孕,哪里是那般容易便打下的。我令人暗中在徐氏每日饮的汤药里下了堕胎之药,一连多日,直至胎死腹中,才又以一剂猛药打下死胎。……死胎比小产更加伤身,于是永绝后患。安氏当时因着徐氏有孕无法侍寝而甚是猖狂,便顺水推舟教她担了这个虚名。”

    冰冷的往事一点点揭开,涵柔一时怔怔,竟不能开口,半晌才轻轻问道:“惠妃自己晓得么?”

    “并不晓得,皇帝嘱咐了御医不得告诉。”

    涵柔闭了闭眼,涩声道:“孩子到底无辜……”

    “打下的是个已成型的男胎,若是安然产下,难保不会由此天翻地覆。我须得为了自家着想。……皇帝并不是我的儿子,那,亦不是我的孙儿。”太后由始至终不曾显露半分怜悯,见皇后脸色微微发白,神色悲悯,不禁沉声叹道:“涵儿,你要知道,这,便是后宫。一个人的荣华显赫,总要有着旁人的血泪为凭。一时的心软,一步的行差踏错,或许,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太后垂下眼眸,看向自己一双白皙的柔荑纤纤,微微苦笑:“我毕生无儿无女,以婕妤之位入宫,能最终稳踞中宫皇后之位,这一双手上沾染的血腥还会少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