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记起向时所知的前朝先帝立后之事――
时先帝之嫡长子孝德太子昱诚、原配嫡皇后章敬皇后王氏相继而殁,中宫皇后之位、东宫太子之位俱虚悬以待。后宫嫔妃之中分位最尊者为正一品妃三人:惠妃沈氏、淑妃尹氏、德妃李氏。沈惠妃为皇三子昱谨生母,尹淑妃育有皇二子昱谦及二女,独德妃李氏无有所出。然沈氏为庶女出身,尹氏门楣凋敝,李氏虽膝下无子,位居三妃之末,但出身高贵,端庄持重,更兼容姿美丽,性情温淑柔顺,得帝长宠不衰。中宫不可无主,若自惠、淑二妃中择选继后,则立后即为立储,因而后位之争天下瞩目;沈氏、尹氏亦为此明争暗斗不休。先帝眼见六宫不安,深感皇后不可不立,又知若册惠、淑二妃其一为后,来日另一对母子必定难得保全,权衡再三,最终一纸诏下,六宫侧目,朝野皆惊,却是素来因无子而无争的德妃李氏位正中宫。由是天下俱道李氏厚福。
此时,在一切刀光剑影、明争暗斗都早已尘埃落定之后,已然贵为皇太后的李明蕙将发黄黯淡的往昔岁月缓缓向后辈女子道来,一字一句那样沉重与沧桑:“不争,有时也能是最好的争。那时候,惠妃沈曦、淑妃尹季棠各握有一子,为了皇后的宝座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却教我占尽了便宜。为了中宫之位,人人可以不惜一切啊……庶女不得位正中宫,而武威侯沈坚也当真是极狠得下心的主,为了将女儿和外孙扶上皇后和太子的宝座,竟不惜毒杀发妻,以将妾室扶作正室,变庶女为嫡女,扫除惠妃封后最大的障碍。可惜,沈夫人毒发身死,丧仪未了之时,立后之诏却已然晓谕天下了……帝王公侯之家,满目的繁华绮丽之下,又埋藏了多少枯骨,浸染了多少血泪?
涵柔静静听那沉沉往事带着凝固黯淡的血色一点点揭开,指尖冰冷,心头钝痛。
“上天既予我荣极之位,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我便只得倾力相搏。旁人只道温淑贤德、忍让无争是我本性。惠妃、淑妃有皇嗣在手,自视甚高,何尝把我放在眼里,又怎会真心向我屈膝跪服?我所要做的,便是迫她们向我低下她们尊贵的头颅。
“沈曦自恃有家族可以倚仗,心比天高,骄矜狂妄,并不是好相与的。较之尹季棠便显势单力薄,却也轻易不肯拜于我位下。我先借惠妃之手,助其打压淑妃,终至淑妃失势,不得已屈身相求于我。然后,再与尹氏联手,最终一点点扳倒沈曦,扶立淑妃之子为太子。……尹季棠为了争得储君之位,纳我之言,不惜毒害亲子以构陷惠妃。昱谦那年八岁,吃了所谓被惠妃投了毒药的一碗莲子羹而昏迷了三天三夜。待他醒来之时,煊赫一时的惠妃沈氏已贬降为才人,其子昱谨亦因此失了继位之望。沈曦自此失宠失势,幽居别宫;一年之后,身染疫病而死,死前求见天子亦不可得,含恨而去。而尹季棠之子在十岁生辰那日被册立为太子,这才有了如今的皇帝。”
经年的往事在光阴的流淌中渐渐冷却,早已失去了最初灼热的温度,只凝作单薄无力的片语只言:
承平十六年,惠妃沈氏为谋取太子之位,蓄意毒害帝之第二子昱谦。念沈氏入侍年久,育有皇子,遂免其死罪,著降为正五品才人,非召不得面君。其子昱谨交由昭仪凌氏抚育。次年,沈氏病亡。
承平十八年,帝册立淑妃尹氏所出皇二子昱谦为太子,大赦天下以贺。
岁月好似流沙,悄然掩盖一切可怖的血腥,唯余风雨之后的宁静。
多年之后,当亲历其中的人们渐次老去、死去,又有谁还会知晓泛黄书页上苍白的记述所掩饰的悲哀。
太后只是自顾自地追忆,仿佛透过虚无的岁月重见了早已阖然远逝的故人,语声辽远:“沈曦与我并无仇怨,我却致她身死,今生,我实实对她不起。如今皇帝的嫔妃之中,昭媛薛凝碧最为轻薄张扬,我却对她最为偏纵,便是因其颇似昔年沈惠妃――为着庶女的出身而心怀怯意,却有意狂妄无忌来掩饰深心里的自卑。……以毒计害人非我所愿,可纵然问心有愧我亦举手无悔。我须得如此,否则,位高人愈险,一旦她二人联手,便该是我死无葬身之地。
“涵儿,姨母说了这么许多,只是想让你明白,什么,是后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