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飞絮阁,忽听宸雪道:“宫中这么个张狂人物,偏就教你遇见了。”说的犹是那薛婕妤。
涵柔觑了觑宸雪面色,见平静无异,方接口道:“这位薛婕妤出身甚是显赫么?怎地这般盛气凌人?”
宸雪笑容浅淡:“说来,倒真是出自豪贵之家,是安国公薛家的女儿。若不因着是庶女出身,又久无所出,只怕连这皇后之位,都要教她夺了去――我倒宁愿还是李家的女儿。”
“薛婕妤往日便与姐姐有嫌隙?”
宸雪叹了口气,方道:“薛凝碧较我早一年入宫,起先同为太子侧妃,皇上登基后一并封的婕妤。听说在我侍奉皇上之前,便数她最为得宠。我既入宫与她相争,分了她的宠去,她自然容不得我。当着皇上的面还和和气气、温淑贤良的,转过脸来,便是言语刻薄、骄横跋扈;偏又做足媚态惯会迷惑皇上,更想方设法讨了李太后欢心!我既奈何她不得,平素相见又得留三分余地,总少不得忍下了。如今我谋后位而不得,不知她怎样欢喜得意呢,少不得要借机作践我。”说着温柔目视涵柔,“方才真多亏了你,为我挣了一口气,也算不白受这委屈。”
涵柔忽止住了脚步,转过脸来,眸中微有泪光泫然,哽咽道:“宸姐姐,我只恨自己不能为你承担分毫……”
万千感叹一齐涌上心来,历经伤痛的身心猝然被纯粹的温暖包裹。宸雪挣出一只手来,轻柔抚上涵柔面颊,只若无其事地恬静微笑:“傻丫头,我都不伤心了,你伤心什么?我既答应了你要振作起来,自然要竭力做到。这本就是个暗无天日的所在,任什么事,牙一咬,眼一闭,便也过去了。既踏上了这条路,再怎么苦亦只得走下去。……是我不好,又勾起这些事来。不提这些了,好么?没的坏了兴致。”
“嗯。”涵柔轻轻点头应了,忽见宸雪遥遥指向前方,欣欣然道:“你瞧,前头便是太液池了!”
穿过一片疏林,眼前忽地豁然开朗。目之所及,但见烟波浩渺,粼粼浅浪映了日色如金,荡漾华光璀璨。湖岸有树木环绕,或见柳丝垂水,或见浓荫匝地,掩映亭台水榭、朱墙碧瓦,好不精巧雅致!置身其间,竟全然不觉皇家迫人威仪,但觉身心俱是舒爽,蓦地神气清明。
涵柔深深呼吸,任湖水清凉气息沁入心脾,不由低低赞道:“好湖景!”
宸雪温然而笑,只引了涵柔沿湖岸而行。
不出多远,果见三两小内监候在岸边,身旁树上系了一叶小舟漂浮水面。那小内监忙忙迎上来请安,见宸雪微一摆手,携了涵柔径向小舟而去,当下一壁服侍二人上船,一壁劝道:“娘娘可千万小心着,就当心疼奴才们这小命儿!”宸雪笑道:“怕什么!”便与涵柔扶了内监的手上得舟去。
二人只携了绿绮并随行的另两名宫婢上船,其中一个名唤欣儿的生长在江南,正是划船的好手,便坐在了船尾操桨,荡着小舟渐向湖心而去,在绸缎般水面划开柔滑的漪痕。
湖上清风习习,吹送岸上花木芬芳、鸟语啁啾,扑面而来皆是春的气息。
心头长久笼聚的阴霾仿佛也教那和暖春风吹散开来,面上,有难得的纯粹笑意。
并肩,携手,相依,泛舟,游春――恍惚还是久违的少时光景。
宸雪牢牢握着涵柔搁在膝上的一只手,轻轻把头偎在涵柔肩上,笑容和煦如暖阳:“涵儿,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便是这般在你家后园的湖上泛舟。总是瞒了嬷嬷们,有时候索性丢下碧绮和芳吟,只我们两个,任船儿随波飘荡,自在地吟诗,作对,唱曲,吹箫。待到夏日里,荷花荷叶铺了满池,我们便把舟子藏在那亭亭如盖的荷叶间,采了开得最盛的莲花供瓶,收了荷花荷叶上的露水烹茶,摘了莲蓬剥莲子顽……你总爱唱《西洲曲》里的那几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这么些年了,不知那满池莲花是否年年依旧……”追思至此,心头不禁又泛上离愁别绪来。一别经年,思念浓稠如蜜,却是冲不淡的苦。宸雪眸中神采不由有些许的黯然。
又怎么能够忘却呢?曾经等闲视之的欢乐因了离别而遥不可及,在反反复复的追忆中凝作最深重的苦痛。――红莲碧水年年如故,却再没有一同泛舟采莲的人儿了……回忆的美好勾起心底积年的伤,涵柔只觉惆怅感伤充溢心间,更难复以只言片语。
宸雪自察失言,旋即转过脸来,绽出笑颜如花,央求道:“涵儿,你再唱一回《西洲曲》与我听。”
涵柔微显羞赧之色,却见宸雪依依小儿女情状,甚为恳切;湖上亦再无旁人,遂不再推辞,悠悠启口,吟唱那熟悉的曲调。歌声清越婉转,字字柔情似水: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宸雪微倚着涵柔肩头,静听那曲声清扬而起,指上轻叩,击节相和。却不知是暗自思及了怎样的往事,忽就涌上了柔情缱绻的笑意,眉眼间皆是幸福的温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