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卫国的脸色让刘国平感觉颇不自在,或许是因为长期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干系,此人神情于阴郁之间隐约充盈着一股凶霸霸的气息,尤其再配合其高大身材,甚给人压抑之感,即使他在计委领导面前努力保持一副恭敬的模样,刘国平还是忍不住紧张和颤栗。郑办是聪明人,显是瞧出其中的微妙,不禁有些尴尬:“刘主任,昨天夜里,宝鹏山二号上山道口发现了一具上吊自杀的男尸――”“不,现在原因尚未确定,不能说就是自杀。”潘卫国的职业敏锐感和严谨性进一步体现出来,“虽然尸体表面没有发现明显伤痕,可是一切结论都要等到法医的验尸报告出来以后才能明确。”郑办皱了皱鼻子,尽管心有不悦,却也知道在计委的领导之前,说话的确严谨为妙。刘国平的脸色倏忽变化,老韩的昏花老眼登时变得诧然明亮,公安局因为一桩自杀或他杀皆有可能的命案而找上门来,只怕用意不善。老韩忍不住吞口唾沫:“后来呢?是我们计委的人吗?”这也是刘国平想问的话。“啊,非常遗憾。”郑办叹口气,从包中摸出一张软塑套封的卡片,“这是贵委刘副主任的身份证吧?”刘宏远!刘国平几乎跳了起来,宋淳风卜卦的结果果真应验了。老韩脸色煞白,半天缓不过神,惊慌之下,他颤颤巍巍走到靠墙的木柜旁,提着暖瓶想给大伙儿斟茶,待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稀里糊涂却拎着一个空瓶。“我,我去打水。”他六神无主地走到门口。“老韩,旁边的暖瓶是满的。”刘国平提醒他,“不用打新水。”“啊,啊,我知道了。”
“你们来此的目的是――”刘国平紧张兮兮地问道,尽管骇异之下舌头未免有些颤痹战栗,可是依旧努力保持字正腔圆的姿态。“想调查一下,昨晚你和死者通过电话吧?”潘卫国的眼睛象审视犯人一般打量他,神情愈发显得不善。郑办并不负责具体办案,他更多是在办案刑警和相关领导――不仅是大院各职能部门,亦包括独立成院的局委首长――之间起至桥梁和协调作用。当潘卫国不知不觉展示他的威严气魄之时,郑办便会伸手轻轻拍拍他,以示提醒:既要破案,也要注意保持分寸,不要因此让公安局的领导四处树敌。现在,他的巴掌已然扶上潘卫国的背部,不待往肩膀移去,刑警大队长同志已经惊觉,歉意而坚毅地点点头。
“是的。”刘卫国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他心里明白,既然自己和刘宏远之事浑无干系,那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否则扯谎之下,自己给自己编制“欲盖弥彰”之嫌,说不定反引至种种纠葛缠身,没有关系也变得牵扯不清。潘卫国不是不知道他会给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遂尽可能以柔和些的语气问道:“什么时候通话的?说了什么内容?能不能好好回忆一下呢?”却依旧生硬和凶悍。
刘卫国的胸口砰砰乱跳,对于这位刑警大队长几乎咄咄逼人的语气,他已说不上怎么不悦,紧张似滔滔江水充溢着胸膛,憋闷得甚是难受,额头不觉渗出涔涔冷汗。他有些结巴地老实“交待”,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他叫道救命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想不到还真就出事了。”“刘主任,您别把自己当做疑犯啊。你这么给自己施压,说实话,也让我们感到非常大的压力,让领导为难,绝不是我们来此进行调查和寻求配合的初衷。小潘问话的方式可能粗暴了些,却也是希望能尽快尽多地搜寻一些有利于破案的线索。您的这些回忆,对我们的刑侦工作将提供极大帮助。”郑办见潘卫国不知不觉又似审犯人一般气焰汹汹,暗想大个子还真摆脱不了职业习惯,急忙打圆场。潘卫国对他递来的眼色视而不见,默默沉思。“能理解,”刘国平勉强笑着,“人民警察为人民,你们公安局保护好一方城市的安宁,我也该代表广大人民群众对你们表示敬意才对。”说完这些话,刘国平自己也觉得好笑,堂堂计委主任何时转变了身份,却变成了人大代表呢?
老韩忽然激灵灵打个寒噤,忍不住插话:“主任,今早我接到的请假电话,难道…难道是鬼打来的?啊,你…你不是说凌晨也接到他的招呼吗?”“糊涂,不要胡说八道,应该是别人冒充打来的电话。”刘国平心中忐忑不安,可是他依旧需要保持领导的威仪,安抚这位显是已经六神无主的属下。潘卫国抬起头,问道:“刘主任,昨晚电话的最后一句话,你确定是刘副主任自己亲口说的吗?”经他如此询问,刘国平呆住了,良久之后,嗫嚅说道:“音调有些怪,我不敢说那就是刘宏远本人。”他看了看郑办,眼中露出求助之神情。“如果没有别的什么情况,我们先告辞了。计委工作量很大,刘主任日理万机,仓促打搅,不好意思?。”郑办有意无意抬起一条手臂,似格挡于刘国平和潘大队长之间。刘国平没有挽留,嘱咐老韩代替自己送客。
蓦然,其脑中灵光闪动,“啊,等等!”招呼方出,老韩立时止住步伐,一只手贴在门把上,掌心潮津津的,煞是别扭。潘卫国和郑办相向转过身来:“刘主任,还有什么事啊?”“哦,没什么,我多管闲事,想多问一句。刘宏远的身上,果然有一个狼印记吗?”郑办从来不去勘察现场,他看了看同伴,潘卫国的脸上露出迷惑且古怪的神色,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点头,表示肯定。刘国平倒吸一口凉气,疲惫而惶恐地送出几步,直至他们随着老韩走下楼梯,方才有气无力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其实关于市委市政府大院狼印的传说,并不仅仅只有解放初期那一段轶事,也就是昨夜自行车修理铺民间聊谈的版本内容,在纷乱混淆的文革期间,此狼印尚且再次出现过一次,同样诡异和不可思议。刘国平正陷入惶恐情绪难以平复神气的时候,电话响了。“喂,请问是老刘吗?我是罗坤啊。”“啊,罗秘书长?你好。嗯嗯,我是刘国平啊,有什么事吗?”“现在有空吗,你到我办公室来喝点茶吧,我们聊聊。”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去,可是刘国平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我马上过来。”“好,另外,请你直接邀请组织部的华部长过来一趟,请他带上二百九十四号经审文件。”刘国平愣了愣,他知道罗坤和华部长的关系并不好,所以彼此若无什么重要事情,尽量不去照面。罗坤人很不错,华部长性情太过阴沉,之所以把他安排在这么重要的一个部门,乃是昔日市委书记的主意,后来那位市委书记变成了省委书记,继而被选调到北京某部委担任一把手正职,所以姓华的在组织部长岗位一作便是十几年,巍然不动,地位极其巩固。刘国平和华部长并无甚私交,也没有结过任何仇怨,双方的利益关系好象泾渭河流,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彼此隔错分明,没有交叉,没有冲突,于是满口答应:“我马上去见他。”
组织部和计委一样,独立成楼,别有天地,可是形色构造上,显是迥乎不同。因为该部直接关系到所有政府官员干部的考核、升迁和调任,所以有人私下开玩笑,将之称呼为“第二大院”,华部长之“位高权重”,自然不用述说历历、赘言明晰。楼体的颜色和大院墙壁浑无二致,漆染得赫赫朱红,窗户之外虽然吊着许多空调架子,一旦屋内的空调启动,架子旁边的管道便“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然窗楣还是由大气豪端的楠木材质拼接贴构,顽固而坚强地抵御着铝合金或者塑钢边框的侵袭。楼前搭着一排车棚,棚后市密密葳蕤的篱笆,黄花绿叶,相映雅趣,停泊齐整的轿车无一例外皆是黑色,级别颇高。财政局掌管着全市的可支配财力和国库钥匙,可能会对任何别的部门之预算进行扣减,但是,他们的领导和预算处的分管同志绝不会跟组织部讨价还价。相反,无论组织部何时开口,无论在报递的预算报表上填写多少金额,财政局都会很快半分钱不减地进行批复,甚至通过专项经费和政府采购等渠道,进一步表示自己兄弟部门的“友谊”。譬如按照市里面的规定,组织部最高购车级别,不得超过二十余万元之帕萨特,可是经过财政局下属的政府采购中心核准后,组织部到手的车,基本都是远超规格的奥迪A6系列。这虽然违规,不过大院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就习以为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