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悬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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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华部长已经得到刘国平即将来访相邀的消息,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黑白色系、密花细纹的领带,挺拔而阴沉地守候在组织部的门口,手中提着一个银灰色颇显豪气的文件袋。罗坤的办公室,便在“三宝殿”内,居于冯市长办公地点下一层,和偌大的办公厅秘书处毗邻。计委、组织部、统计局、科委等和“三宝殿”既然同处于大院之内,彼此距离便不远,所以各局委领导前去汇报工作时,没有谁会叫上司机专门坐车而行。华部长偏不,他看见刘国平匆匆跑来,嘴角露出颇为轻蔑的一笑,然后将手臂高高举起,似乎在向这位略嫌狼狈的计委主任打招呼,旋即臂膀垂下,五根指头比划个“过来”之手势。随着他的动作缓歇,刘国平已然到了附近的兰花园坛,同时,一辆奥迪A6从车棚滑出,无声无息地开到华部长身边。

    对于华部长这种近似依凭暴发户心态炫耀气派的做法,刘国平甚为反感,现在你是在位,可以自立于高人一等、睥睨桀骜的位置,但是,一旦不在这个岗位工作了,调任或者退休,那么你在同僚和百姓眼中,便一文不值,不过他还是满脸堆笑地迎接上去:“啊,华部长,劳你久候了。”“没什么,等候大名鼎鼎的计委主任,也是应该的。”他的话说得阴阳怪气的,这很让人不悦。不过刘国平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他的乖戾脾气,于是笑了笑,跟着他转入轿车内,没有言语。车内很宽阔,细节到位,布置妥帖,毕竟同一二十万的车不同。很快,车子就开到了“三宝殿”下,前后不过七十余秒。

    又到了熟悉的“三宝殿”门口,刘国平看着大门左近的考勤牌,心里有些恍惚不安。罗坤究竟有什么事急着找自己?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由发出一声嗟叹,今天是非特别多啊。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华部长忽然来一句:“刘主任,你先请。”刘国平感到非常吃惊,楼梯很宽阔,并排走八个人也不成问题,就这么随意踏上台阶即可,又不是甚么正式的场合,还分什么先后呢?他下意识应道:“啊,部长客气了,你先请吧。”“那我就就不客气,推来推去,免得耽搁时间,让秘书长大人等得焦急可不好。”说完话,华部长果然走在前面。两人的对话被楼内来往的工作人员听得真切,无论是夹着公文包还是提着热水瓶的,都忍不住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华部长的跋扈高傲在大院是出了名的,而刘国平的谨慎低调也为人皆知,两人竟走在一起,适才的表现和气势形同天地差别,有人便开始暗下窃相议论。刘国平有些无奈,劝慰自己说:“大丈夫不拘小节,又何必同华某人的市侩习气计较?”

    罗坤坐在办公桌后,看见两人推门而入,微笑着起身迎接。刘国平同他亲切地握手致意,但是华部长却依旧傲慢地转过一旁,故意躲避开去。罗坤是个精明人物,他似早就意料如此结局,所以手臂只是虚晃一式,当华部长侧身闪匿时,肘手趁势轻轻在半空划转一个半圈,非常自然地缩回手。秘书长的办公室内,摆放着一盆阔叶玉兰,正是花开的时节,玉兰花如美玉雕琢的铃铛挂在碧绿盈盈的翡翠绿叶中间,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华部长的目光似被这株植物给锁住,始终目瞬不眨地上下打量,在淡淡从容的神情之后,掩饰着心中的起伏不安。他敢肯定,今天被罗坤叫道这里来,并没有什么好事在等待着他,这淡淡从罗坤嘴角一丝隐约的冷笑便可略略瞧出端倪。罗坤甚为秘书长,在官场厮混多年,历练丰富,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之强硬靠山,如果他并未捏着自己的什么把柄,而且这个把柄足以叫北京的那位部长犹然忌惮裹足,绝不可能把自己唤至“三宝殿”。

    “老刘啊,你对花草有研究吗?我养了这么多花,就属这盆玉兰最好。”罗坤欲给两人泡茶,华部长兀自不动弹,可是刘国平已抢先一步冲到暖瓶旁,掂起两只一次性纸杯。华部长很讲究生养,当绿茶纸杯摆在他的案前,他没有称谢,甚至没有去稍微触碰一下,贴于唇边作个样子。纸杯内衬着一层薄胶,他以为热水不仅会泡开茶叶,也会融化此胶,待喝入肚腹,经过消化和排泄体统的作用,贯渗全身,不造成危害那才奇怪。刘国平却不像他那般杞人忧天,轻轻吹去面上飘来的嫩叶,呷饮一口,说道:“我不谙花草种植,只知道你这花好看很香。哦!说起来,华部长是拨花弄草的行家吧?”“什么叫拨花弄草?让别人听见产生误会,还以为我这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华部长有些愠怒地应答,语气有些生硬且激烈。罗坤嘴角的冷笑愈发明显,便连刘国平也能清楚察觉,暗忖傲慢的老华难不成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一回似要倒霉了。果然,罗坤从桌上层叠的案卷文件中摸出一个信封:“这是今天早上政法委骆书记派人送来的检举信,已经对当事人进行在半小时前被双规了,同时,骆书记也希望组织部能对之进行配合调查。”“太抬举我们了,组织部职能明确,又不属于检察院、公安局和法院等司法系统,我们哪里有能力帮助骆书记――”华部长一边揭开信封,一边惯以素常阴阳鬼气的语调说话,信纸罗迭甚厚,里面似乎夹着别的什么物什,蓦然华部长戛然而止,捏着才滑出的一张相片,目瞪口呆。罗坤的微笑悄无声息地消匿了,向来柔和的眼睛闪出犀利的神色,如鹰隼一般盯着这位桀骜自在的组织部长。

    如果说对于第一张照片,华部长尚且心存侥幸,以为那不过是电脑高手通过所谓PS手段虚构合拟的话,第二张、第三张乃至其余接下来的照片,便好象一柄柄的重锤无情地敲毁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混蛋!”他突然将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过并未因为自己胸中难以压抑的愤怒而将信纸连带照片扔向半空,这更像是为了保护照片中的主角,不教其丑态被刘国平窥看。他骂谁是混蛋呢?也许是针对罗坤,也许是无辜的计委主任,也许是将怒火宣向照片的主角,尽管他还在试图掩饰此人的最后一点颜面。

    “那么骆书记的意思,他需要我们怎样进行配合调查?”华部长的音调愈发阴冷,可是明显底气有些不足。罗坤看着刘国平:“老刘,园林局管理局的彭局长,他的妻子是不是在你们计委任职?”“啊,是陶秀英同志吧?她是委里财务处的副处长,去年年底才提拔的。”刘国平看着华部长,“说起来,似乎陶处长还是华部长的表妹。”华部长的脸颊肌肉牵动一下,有些尴尬和清冷地斜睨窗外,没有说话。也许是进来得久了,已经感觉不到玉兰花的香味,阔叶盈盈绿色似变得微微木然,生气活力随着罗坤摸出政法委转来的书信伊始,便不觉凝固呆板。罗坤说道:“在讨论怎么配合纪委开展工作之前,还是让我们听听陶秀英的意见吧。华部长,你意下如何?”华部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犹似拿不定主意,想了想,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应该的。”接下来,刘国平顺理成章地提起话筒,直接拨至计委财务处:“我是刘国平,请陶处接电话。陶处长,现在有空吗?嗯嗯,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下,请你马上到市政府大楼罗秘书长办公室来一趟。对,对,501室,上楼梯后左转第三间房。”他在心里暗暗嘀咕,看起来,是陶秀英的丈夫彭鹤鹿犯事了。

    他放下话筒,将纸杯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缓了缓心神:“罗秘书长,有一件事必须向你汇报。也是才刚得到的消息,我们委里的刘宏远同志,他…他昨夜被发现自缢于宝鹏山。”末了觉得不妥,急忙添上一句:“可能是自缢,也可能是其他缘故,现在刑侦大队的潘卫国队长正在进行紧锣密鼓地调查。”华部长的手猛然抖动一下,神气骇然地望着他,嘴唇翕合,好象问道:“什么?”这种惊惧不是装出来的,否则他的手不会捏起纸杯,竟罔顾根深蒂固的“纸胶有害”之观念,颤巍巍地喝上小口水。罗坤脸色如乌色的帷幕“唰”地陡垂下来,眉头微蹙,异常严肃,点点头沉重说道:“公安局的领导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刘宏远同志的个人不幸固然值得同情,但是还不得不考虑其余影响。”叹口气,顿了顿,又道:“这件事的确非常棘手啊。实事求是地讲,由于分配不公和社会财富两极分化的趋势日益严重等因素影响,由于社保和医保制度的不到位及执行力度远远不足,如今的百姓对咱们官员的信任程度,正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水平,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很可能会引发种种捕风捉影的舆论,便容易成为引发社会动荡和谣言风暴、被不良分子利用的机会,其结果必会对本市的形象和声名,都将造成难以挽回的恶劣辐射效应。”刘国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毕竟是市政府秘书长啊,罗坤考虑问题的角度和层次,显然都比自己高。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需要对领导表态:“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些情况。”可是口舌如被堵住,一时之间,竟张口结舌,支吾难语。罗坤窥破得他的心思,不想他太过被自己的情绪所困惑,于是劝慰道:“老刘,你不要有压力,这件事情,还得市委市政府共同协商,才能稳妥处理。”“啊,谢谢,谢谢。”刘国平感激涕零,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领导的关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