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各捕各蝉 我做黄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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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郓哥儿三人远远看着张二官一行人,只见吴恩典挺胸叠肚走上前去,拍那官衙后门,不多时,便有县令的仆人开门,一见是吴恩典,立刻客气了几分,显然这吴恩典也是也是常来官衙之人。

    郓哥儿看时,黄文嘉站起身来,笑道:“我且先回避,那帮子人认得我,九叔在里面办事,这一行人必然被挡驾,少不得到这里来吃早点,我与干爹坐在一起,实在尴尬。况且这些人身后必有九叔的耳目,我且去问问。”

    郓哥儿却拉住他,笑道:“若要走,那也是我走,你一个小孩子,出了名的淘气,他们必不回防备你,多套些话出来吧。”

    黄文嘉点了点头,郓哥儿看向乔老爹,嬉笑道:“爹爹,咱们且去城外扎抢玩耍,正好看看孩儿有没有用功。”

    乔老爹哈哈一笑道:“正和我意。”

    言罢站起身来,两人先把自己的帐结了,免得一会儿黄文家露馅,便提枪洒然而去。

    黄文嘉望着两人背影一笑,转过头来望着张二官一行人时,脸上闪过轻蔑之色。

    要从他们嘴里掏出话来,那也太容易了。

    果不出他所料,张二官被挡了架,吴恩典费了半天唇舌,那家丁也没让他进去。吴恩典肚子也挺不起来了,便无精打采地回身解释了半天。

    张二官等人果然返身向这边走来。

    黄文嘉自顾自吃早点,也不理会他们。

    “呦,这不是咱们黄素先生的小公子吗?怎么一大早跑这来吃早点了?”应伯爵眼睛最尖,才一进这早餐棚子,就看见了黄文嘉。

    张二官等人这才注意到黄文嘉,张二官倒是大方,对那小二高声道:“这孩子的钱算在我身上了。”

    黄文嘉板着脸翻着白眼儿也不回礼答谢,只顾低头狼吞虎咽,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厌食姿态。

    谢希大对张二官陪笑道:“二官人别介意,这小子在阳谷县是出了名的混,上学堂第一天就戏弄夫子,这都成了咱们阳谷县的笑话了,黄素那老头是个老实人,可这儿子实在不省心啊,都是惯的。”

    张二官哈哈一笑道:“这不正对了咱们的脾性?试问今儿坐这儿的人那个不是被惯出来的?”

    最会溜缝儿的屁精白光汤立赞颂道:“二官人精辟,精辟啊。”于是,剩下的一群屁精也跟着歌功颂德,就差喊“文成武德、千秋万代”了。

    黄文嘉翻翻白眼儿,这些词儿想必不久前都是送给西门庆的吧,现在又送给了这么一位大活人,还真是叫人觉得怪异。

    说话间,张二官一行人已坐下点了一堆吃食,谢希大叫黄文嘉过来吃,黄文嘉却撅着嘴不过去,谢希大有点讪讪的问道:“好好好,你不过来也罢,可是你一大早就跑出来吃东西,身上带钱了吗?你娘怎么也不做早饭?”

    黄文嘉眼珠一转,脸上显出愤愤然的神色,拍着桌子道:“我这是出门不利?怎么到处都是你们阴魂不散?难得找了这么个地方落个安生,却不想你又来聒噪?娘的,你还问我为什么跑出来吃?还不是因为我爹昨晚上和你们跑出去喝花酒,半夜三更才回来,我娘哭闹了一夜,天明才睡下,怎么给小爷做饭?你还问我他娘的为什么?”

    黄文嘉破口大骂,把这一早饭棚子的人都骂愣了,怔怔地看着黄文嘉。心道这小子太彪悍了吧?谢希大难道还会怕他一个小娃娃?

    “他娘的,你小子欠捶!”貌似孔武有力的常峙节最好面子,大为光火,站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发飙,要是连个小孩子都压服不了,那以后还在阳谷混什么?张二官可是在那里看着呢!这段儿时日因了西门庆身死,一干兄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连给老婆置办一身儿青杭绢的女袄、绿绸裙子也没那闲钱,现在张二官人在此,这也该是扬眉吐气的时候。

    总之,先拿这个小孩儿开刀。

    黄文嘉却是一点儿不怕,就是张二官不拦着,谢希大也会拦着,毕竟求他老子办事呢。

    自己这般做作,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给谢希大等人造成自己无害的感觉,这样才能听到这些人渣的梯己话。

    张二官却冷哼一声:“还不坐下,想什么样子?跟一个不懂事的小毛孩子你也一般见识,好大的出息。咱们且聊咱们的,别误了大事。”

    常峙节登时偃旗息鼓,蔫不悄地坐了下来,好似为了争夺配偶而斗败了的芦花大公鸡。

    谢希大到底是官宦子弟,看事情有点深度,登时拿胳膊肘一顶常峙节,欣喜道:“多谢二官人教导。”

    常峙节登时也明白了:“对啊,这事把自己当成心腹了,才这么说话,否则只会袖手,那会管你死活?”

    连忙作揖,感谢不已。

    张二官脸上却浮现出轻浮坏笑,对几人道:“对黄小公子你们要尊重,今晚我还要请吃饭,到时候你们要向黄素先生多多敬酒赔罪。”

    言罢,张二官拿手指比了比自己的胯下。

    谢希大等人立刻明白,登时一个二个和颜悦色起来,齐声道:“是啊是啊。”

    黄文嘉一脸茫然,心里却在冷笑:雕虫小技,也敢使出来?不就是想把我爹灌醉,然后弄个勾栏里的女子坏了我爹的贞操吗?呃,我爹的贞操?这话说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张二官等人不再理会黄文嘉,自顾自吃东西聊天,几个好渔色之人凑到一起还能有什么话题?不过是些勾栏里的事情,在众人渣的捧场下,张二官很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梳弄李桂姐的实况转播,很是声情并茂,说什么李桂姐被他胯下的光头小弟“僧敲月下门”时,“那小粉拳头揍来,都舍不得躲,我这是痛在脸上,甜在心里啊”云云……

    黄文嘉很是卫道士滴端坐一旁,面上不理会他们的淫言秽语,心里却在大骂这群人渣都该杀千刀。

    谢希大见张二官吃得很少,便陪笑道:“二官人于这等粗糙的吃食自然难以下咽,但今日已有人拜访县令在先,还请二官人稍安勿躁。”

    张二官嘿然道:“这有什么?不过就是多等一会儿,也不会死人。不过这个何九叔是什么人?”

    谢希大还未说话,应伯爵却快嘴道:“这个何九叔是本地的团练,西门大官人被武松那杀才剁下脑袋,就是他通风报信……”

    说话间,却见谢希大瞪了他一眼,立时不再出声。

    张二官却道:“原来是个地头蛇,嗯,若是与他联络联络,倒是日后我在阳谷的有一条门路。你们帮我约约他。”

    应伯爵登时明白了谢希大的意思了,恨不得差点当场就给自己来一大嘴巴:自己怎么这么嘴巴贱?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张二官在阳谷人生地不熟的,到头来还不是依靠这些兄弟?可万一何九叔掺和进来,说不定人家张二官就把自己这帮人给甩了?就是带着自己这班人,那待遇也要差上好多不是?

    要说场面、声望、实力,那何九叔可比他们强的太多了。

    谢希大脑子一转,笑道:“二官人说的主意好,可是对不住了,这个何九叔与我们兄弟不大对付,我们是劝不来,何况这九叔年纪已大,况且本领平平,只会吹牛,不过是官面上的事情与我们吴恩典差不多,要是退了下来,这人走茶凉的,在阳谷县也不过就是一个糟老头子。”

    这话表面上是为张二官着想,又说自己没那本事,其实却是在说何九叔没什么价值。

    张二官也不坚持,笑道:“若是如此,不见也罢。”

    黄文嘉依然低头吃饭,心里却很是痛苦:别净说些没营养的话啊,你们除了相互猜忌拆台外,就不能弄点儿有意义的事情?我这都吃了几个馒头了?

    吴恩典还算有点良心,满足了黄文嘉的愿望,皱眉苦思道:“不能够啊,听门房那意思,何九叔可是带了足有二百两银子去见县太爷,他什么时候有这闲钱?……难不成是帮别人找门路,靠了自己的面子,给县太爷送银子去了吧?”

    谢希大却趁机道:“二官人,咱们可得防一防啊,有人这么大的手笔,要何九叔办事儿,要说这阳谷县里,现如今也就是西门家里的事情了,难不成还有别人和咱们打了相同的主意?那可坏了。”

    张二官立时脸色凝重起来,冷哼了一声:“此事大有可能。”

    黄文嘉有点稀奇:这个谢希大有点儿脑子啊,还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啊。

    转念一想,黄文嘉明白了:这不是谢希大有脑子,而是趁机断绝张二官对何九叔的惦记呢,漫说何九叔真有此事,就是没有,谢希大也得这么编瞎话。

    张二官脸色阴沉下来,何九叔日后有多大价值他已没了兴趣,现在的问题是何九叔比眼前这几个怂货在县太爷面前更有面子,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自他得知吴月娘那里有十多万两的家产,便好像蚊蝇见血,那是万万不会放口的,又有女人又有银子的,叫人心痒。

    现下有人要坏他的大事,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若是能拿下这笔买卖,这个何九叔日后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想到这儿,张二官寒声道:“来保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黄文嘉在边上听得真真的,心中一晒:这个张二官也不过就这么点儿能为,只想着向吴月娘下手,名正言顺地接管这些生意了。

    哈哈,我就可着劲儿让你撒着欢儿地折腾,看你还能憋出一丈七尺三的尿来不成?

    谢希大见张二官变了脸色,立时道:“二官人息怒,我这就去找那来保。”

    正说着,黄文嘉见官衙后门处,何九叔笑吟吟地踱了出来,本想向这里走来,却一眼望见谢希大等人,又见乔老爹与郓哥儿没了踪影,只剩黄文嘉坐在那里,看见自己全无半点表情,他虽不知什么状况,却也知道此时不宜过去。

    当下转身扬长而去。

    谢希大见何九叔飞扬跋扈的样子,立时冷哼一声道:“小人得志。”

    这话从谢希大嘴里冒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黄文嘉吃着馒头有点噎得慌。

    张二官却哼了一声:“我们走。”

    霎时一干人渣一哄而散,只留下了一堆铜钱。

    黄文嘉见张二官等人进了官衙后门,也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心中好笑,这群蠢货,捣乱的人就在他们面前,却有眼不识泰山,还不叫你们吃个暗亏?

    既然你们盯上了何九叔,那便让我下一味猛药,叫你们分不清东西南北吧。

    黄文嘉觑着眼睛看那官衙大门关上,便哼唱着柳永的《雨霖铃》,悠哉游哉地要转身走。

    不想店小二却来纠缠,说是刚才张二官留下的铜钱不够饭钱,不但没有预留他黄文家的份儿,连他们自己的吃食费用亦差了几文。

    “左右公子与那几位爷都是一路人,你便帮忙付了吧?”

    黄文嘉立时气的七窍生烟:这般下三烂,光是嘴巴上的功夫,卖乖还要占我便宜!

    此仇不报非君子,来日定要你们十倍偿还!……呃,那也不过是一百多文,不行,我定要让你们万倍偿还!

    还是百万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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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文嘉很是郁闷地袖着双手出了早饭棚子,心里懊悔自己这么聪明个人儿怎么就破财了呢?这事情也怨不得别人啊,谁让自己就忘了这是一群见钱眼开的无赖了呢?

    “君子可欺之以方”,再不会错的。

    黄文嘉正低着头向前走呢,却被何九叔的一个弟子拦住,还未说话,便被黄文嘉一把拉住,向郓哥儿家走去。

    到了郓哥儿家中,还是王妈给开的门,黄文嘉见郓哥儿没有回来,便要那人在客厅等候,自己去找春梅聊天。

    春梅那小妮子正闷闷不乐,见黄文嘉来了也是勉强一笑,黄文嘉心知春梅心事,便旁敲侧击劝她,愿她想开点。又说起郓哥儿如何了得,如何重情义,渐渐地安抚下春梅的担心。

    两人正说话间,王妈进来告诉黄文嘉郓哥儿回来了,黄文嘉便要春梅好好休息,自己赶到前厅去见郓哥儿。

    郓哥儿见黄文嘉兴冲冲地跑来,就知道有好消息了,才要说话,黄文嘉却要乔老爹拿出五十一两银子交给何九叔的弟子,笑道:“你回去见你师父说这段日子不要来见我们三人,有何话说有你代为通传,最好写信,这锭五十两的银子回去交给你师父,叫他今晚准备上外面吃饭挥霍,地方我稍后通知他,这一两银子就是你的跑腿费了。”

    那弟子见黄文嘉出手如此大方,也不管这是不是借花献佛,登时恭敬有加,行礼后转身撒丫子就跑。

    练枪练得满身大汗的郓哥儿笑骂道:“好你个黄文嘉,竟然会做顺水人情了。”

    黄文嘉没好气道:“这你就知足吧,我还没向你要饭钱呢。”当下把自己被张二官一伙人骗去了饭钱的事情,登时叫郓哥儿与乔老爹哈哈大笑。

    没想到黄文嘉还会被别人算计,这真真是一大奇闻,看来常在河边走,他就没一个不湿鞋的。

    张二官的事情,郓哥儿也就了解了个大概,笑道:“这件事情就是你的首尾了,出谋划策我不参与,但我看这事儿最后左右还需出把子力气,到时候告诉爹爹和我一声,我们出手便是。”

    黄文嘉知道郓哥儿这是给自己机会,要自己放手去做,历练经验,也不叫屈喊累,只是笑道:“这事情现在就在来保那里了,不过没关系,今晚来保就会去见张二官,我爹也回去,到时候我会跟去的,到那是,我琢磨着这事情也就七七八八了。”

    郓哥儿笑道:“你要跟去?只怕不易,张二官多半会去不干不净的地方……”

    黄文嘉哈哈一笑道:“那有何难?我只需对我母亲说有我看着爹爹,我娘一定会同意的,至于我爹,那是巴不得拿我当挡箭牌呢,有我在,谢希大玩不出花样来。”

    郓哥儿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只是那地方不是你该去的。”

    黄文嘉立时双掌合十,绷起笑脸,很是宝相庄严地吟咏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人家都把六祖慧能请出来了,郓哥儿还好说什么?

    黄文嘉交代过这些事情,便笑嘻嘻离开了。

    黄文嘉一走,郓哥儿忽然惊觉自己很闲,似乎事情都被黄文嘉做了,看来有个能干的手下也是一种痛苦啊,未免太过无聊了。

    乔老爹却叹了口气道:“臭小子,我来问你,现下这阳谷一切大好,你还要执意与那武松去孟州吗?我倒觉得有点瞎耽误工夫。”

    郓哥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对乔老爹说,斟酌了言辞,才笑道:“爹爹,正因为文嘉可为我在阳谷打下一片天地,我才要出去一趟,咱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掉地上就算碎了,先前孩儿要投身草莽,不过是怀了万一的希望试图练出一支强军来,为那渺茫的前途尽最大的努力,但现在不同,有文嘉鼎力相助,许多事情我反倒可以放手去做。去孟州,也不过是沿途结识看得上眼的一些豪杰,用以练兵,但孩儿最在意的却是要选一块儿练兵的好地方,咱们阳谷太小了。一旦我可定下那地方,便会着手其他事情,大宋危亡之际,但凡可以用得上的招数,咱们都得试一试。”

    乔老爹欣慰地点了点头,郓哥儿可比自己想得远。

    是啊,要救亡图存,那就得什么法都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