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天自小生长于乡村,何曾见过如此热闹,一时拿着这个玩玩,一时拿着那个看看,摊主见斩天猥琐,忙将斩天赶走。斩天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继续闲逛,行人瞧斩天邋遢,不待斩天走近,便离得老远去了。
斩天闲游了半个时辰,走到了长街中心,那里更是热闹,形形**的人,五花八门的物,应接不暇,直瞧得斩天眼花缭乱。不过大多数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个个都是锦衣皮靴,腰缠金银,大把花银子,游街散心。
斩天走了百来步,忽见前方一角落处,一黑衣女孩蜷缩在那,披头散发,看不清样貌,衣衫破烂,周身受了几处伤,血迹犹在。那黑衣女孩双手抱着两腿,螓首低垂,不住颤瑟。
一中年少妇从旁行过,瞧着那黑衣少女可怜,目露悲悯,从竹篮里拿出一热乎乎的馒头,递给那黑衣少女。黑衣少女料来是饿极了,劈手夺过馒头,也不称谢,张嘴便是猛嚼。
那中年少妇黯然一叹,径自去了。
斩天依稀能看见那少女眸含泪花,忽地觉得那少女有些眼熟,可那少女面容为散发遮掩,实是瞧不确切。那少女眼波一转,似也瞧见了斩天,樱嘴张得老大,连馒头也忘啃了。
斩天瞧得那少女凄惨,正欲走上前去,忽听后方一声叱骂传来,商物满天飞洒,人生喧沸,隐有痛呼之声。斩天一奇,转眼望去,只见路两边摊子尽数被掀翻了,十余名摊主正伏在地上痛呼,十余名大汉气势汹汹,簇拥着一十**岁的雍容公子行来,料来是因两边摊位隔得太近,碍了那公子的路子,方被十余大汉掀翻了,连摊主也一块遭殃了。
一大汉眼见斩天木立在地,竟不让路,喝道:“小子,识不得大世子么?”说着右臂挥出,扫向斩天。斩天不料大汉忽然出手,未凝神戒备,一时大意,飞出两丈远,跌在黑衣少女身侧。斩天一怒,翻身站起,正欲上前动手,却见那黑衣少女扯着自己的衣服,盯着那行来的公子,面露惧色,忽地爬了起来,钻进了右边的巷子,不见了踪影。
斩天一愣,不知黑衣少女何故如此,想起少女适才恐惧的眼神,好像怕那公子似的。也未多想,记起了适才受的折辱,胸中火起,可那群大汉呼喝着,早已去远了,又觉饿意袭来,也懒得去追了,向左街走去,欲找一地方,填饱肚子。
斩天一路行去,隐隐觉得有人在后跟从,回头看去,哪有半个人影相随,唯有穿流的人群,东西奔走。斩天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又走了半刻光景,瞧见一粥铺,蓦地想起从前母亲每日皆熬粥给自己喝,便上去要了五碗粥,自顾喝着。
斩天喝完粥,随眼瞧去,忽地瞧见适才那黑衣少女,正自蹲在不远处的一摊铺旁,瞧向自己这边。那黑衣少女见得斩天眼光瞥来,忙躲到摊位后面,似故意避着斩天。
斩天此时才恍然,方知跟着自己的那人必是黑衣少女,却不知黑衣少女即然要跟着自己,为何又怕被自己瞧见,暗自纳闷,可又揣之不透。当下喝完粥,想起适才黑衣少女吃馒头的狼狈模样,知黑衣少女必是饿极,心念一动,给了铺主一锭金子,在铺主面前吩咐了几句,又坐回了位子。
只见那铺主从铺里走了出来,手中铁盘盛着五碗粥,径自行至黑衣少女面前,却是为黑衣少女送粥而来。
黑衣少女诧异,低声道:“大娘,这粥是给我的么?”那铺主呵呵一笑,道:“是啊,坐在我铺里的那小伙子叫我送来的。”黑衣少女知铺主说的那小伙子是斩天,忖道:“大哥哥人真好。”当即喝了两碗粥,可实在恶得慌,瞧了铺主一眼,颇有些害羞,又将余下三碗粥喝了。
铺主笑道:“那小伙子说你饿得紧,当真没说错。”说着将几粒碎银,放在黑衣少女手里。黑衣少女一阵感动,眼角微红,轻声道:“大娘,你帮我谢谢大哥哥。”铺主一愣,奇道:“大哥哥是谁?”黑衣少女道:“就是给在你铺里喝粥的那人。”铺主恍然一笑,将黑衣少女的长发理清,叹道:“好好的一姑娘,怎不爱惜自己?”说毕,转身回了铺子。
原来斩天知黑衣少女不愿让自己看到,便给了一锭金子给铺主,嘱咐铺主帮忙送去五碗粥,再让铺主给些碎银给黑衣少女。
铺主回到铺里,笑道:“小伙子,那小姑娘叫我谢谢她大哥哥。”斩天一怔,奇道:“她大哥哥是谁啊?”铺主笑道:“当然是你了,难不成还是我么?”斩天听得此句,只觉倍感熟悉,似在那听过,忽地拍腿道:“原来她是缘水。”忙奔至那摊子,可哪里还有黑衣少女的影子。
斩天暗暗自责,忖道:“她怎么成了一个人,她哥哥去又去哪了,难道她哥哥被那伙黑衣人杀了么?”又想到:“她即不愿我知道她是谁,却又让那大娘谢谢我这个大哥哥,岂不是告诉了我她是谁么?”念及此处,不知黑衣女子是真笨,还是假傻,暗自好笑。
当下斩天又寻了几条街,仍是没见着黑衣少女,却瞧见了有卖衣裳的店铺,想起自己衣服破烂,也该换换新衣了,当即进了店铺。选了一件合身长袍,正欲付钱,又见得柜台上有一件绿衣,漂亮光彩,似绿柳青竹,盎然生光,暗道:“缘水衣服也破了,她一个女孩家的,穿着件破衣乱跑,岂不是让人笑话。”当下将长袍连同绿衣一齐买了,用绵布袋包好。
待出得店铺,又觉饿意,忙在旁侧买了两只卤鸭,眼见天色将晚,欲寻一客栈落脚,哪知跑遍了几条街,每条街的客栈都住满了人。斩天气愤不胜,忖道:“老子今晚就不住鸟客栈了。”当下问了一路人,何处能暂避过宿,得知城南的城隍庙无庙祝看守,心下一喜,又再问了路径,径自前去。
待来至山神庙时,天色早已暗淡,明月隐现,星辰寥落,隐隐可见山神面破败不堪,显然是久无香火所致,不过里面却闪烁着火光,料来是有人在里面。
斩天行进庙门,只见一黑衣女孩蹲在西侧角落,披头散发,遮着面容,嘴里兀自啃着馒头,旁侧的篝火噼啪燃着。黑衣女孩似知有人来了,抬眼瞧来,却见是斩天,忙向庙后门奔去。
斩天焉能再让缘水走脱,急道:“缘水,你去哪里?”说着施出“凭空虚渡步”,连踏“奎宿”“娄宿”两宿,奔至缘水面前,扣住缘水右腕。
缘水“哎呀”一声,大是痛疼,急道:“大哥哥,你快放手。”斩天方觉自己一时情急,用力过大,忙撒了手,急道:“弄痛你了吧,对不住了。”缘水摇了摇头,知再也走不掉了,便坐回篝火旁,双目潮湿,竟哭了起来。
斩天以为缘水还自痛疼,更是过意不去,忽道:“缘水,你只要不哭了,大哥哥就送你样东西。”缘水当即抹了珠泪,问道:“大哥哥,你要给我什么东西?”斩天笑道:“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不想让我看见,又为何瞧见我就要跑?难不成是讨厌我么?”
缘水眼眶一红,又哭了出来,珠泪泄落,凄凄楚楚。斩天瞧得伤心,忙道:“你不告诉我也行,我不问了,可你不许再哭了。”缘水巧然一笑,道:“那好,我不哭了。”当真止住了泪花。斩天笑道:“这就对了。”说着伸出袖子,摸掉缘水的泪水。
缘水道:“大哥哥,你给我的东西快拿出来,让我瞧瞧。”斩天微微一笑,解下腰间棉布袋,取出那件绿衣,笑道:“缘水,你喜不喜欢这衣裳?”缘水接过绿衣,翻转瞧了瞧,喜爱不胜,欣声道:“大哥哥,我以前在家就喜欢穿绿衣服,谢谢你。”
斩天笑道:“你将这身破衣换了,穿上这绿衣让我瞧瞧。”缘水一喜,随即一忡,低声道:“可我要去哪里换衣服啊?”斩天笑道:“你先前想从哪逃走,便去哪换啊?”顿了顿,接道:“可不许再跑了。”缘水脸靥羞涩,低低应了声,奔进了庙后门。
过得一会儿功夫,缘水从后门进了来,立在斩天面前。斩天放眼前去,只见缘水娇躯婀娜,满身绿意,宛如翠柳迎风,摇曳生姿,一双清澈的汪汪大眼,圈起涟漪,阵阵荡漾,不过头发披散,凌乱不堪。
斩天笑道:“缘水,这衣裳恁地配你。”说着将缘水的头发理清,尽皆放在肩后,叹道:“一个好好的姑娘,披头散发作何,像个妖精似的。”缘水从未有让过男子帮其理过云发,面红如血,螓首低垂,轻揉着衣角,甚是羞怯。斩天暗暗好笑,忽道:“缘水,我不是给了你钱么,你怎么不去买好的,却买这些馒头来吃?”缘水从换下的黑衣裳里,摸出一把碎银,递给斩天,道:“大哥哥,这钱还你。”斩天奇道:“为何?”缘水道:“我娘不让我随便拿别人的钱。”
斩天一愣,笑道:“我的钱也不能要么?”缘水燕声道:“我要听我娘的话,谁的钱我都不要。”斩天笑道:“那好,我先收着就是,你哪时想要了,我再给你。”说着收了碎银,忽地调侃道:“那你为何会要我给你的新衣?”缘水揉着衣角,低声道:“我娘没有叫我不能要别人的衣服啊?”
斩天笑道:“原来是这样。”忽道:“那你的馒头是哪来的?”缘水眼角潮红,哽咽道:“我在路上捡来的。”斩天早已料到如此,叹道:“我给你吃好的。”当下拿出卤鸭,将一只大的卤鸭递给缘水,笑道:“你娘总没有不让吃别人的东西吧。”缘水红着脸,低声道:“这倒没有。”斩天笑道:“那你快接着我的香喷喷卤鸭啊,我手可要拿酸了。”缘水轻轻应了声,方接过卤鸭。
当下二人围在篝火旁,火光跳跃,映照着缘水的脸,更加通红,好似熟透了的苹果。斩天未有动口,只是瞧着缘水吃,心里舒坦极了,满脸笑意。缘水委实是饿极,一大只卤鸭尽被啃得只剩骨头了。斩天想起缘水这几日过得凄惨,黯然一叹,又将另一只卤鸭递给缘水。缘水红着小脸,伸手接过就吃。
斩天忽道:“缘水,你渴不渴?”缘水轻轻点了点头。斩天又将气血壶递给了缘水。缘水喝了三大口烈酒,将气血壶递回给斩天。斩天一愣,方想起壶里装的是酒非水,笑道:“缘水,瞧你年纪小小的,不想却会喝烈酒。”说着也喝了三大口酒。
缘水颇觉不好意思,低声道:“我以前在家,经常和我哥哥去偷我爹的酒喝。”斩天笑道:“那甚好,我是酒坛,你也是酒坛,今后咱们可要瞧瞧谁会喝些。”
缘水羞红着俏脸,继续吃着卤鸭,将卤鸭食至一半之际,忽地“哎呀”一声。斩天奇道:“缘水,你怎么了?”缘水瞅着斩天,轻声道:“大哥哥,我把你那份也吃了,你不是没得吃了么?”
斩天笑道:“我只要有酒喝,就永远不会饿。况且我可不敢多吃,要不我娘便不会来找我回家了,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得。”缘水道:“你还记得我的话啊。”斩天笑道:“只要是对我好的人,他说的话我都会记得的。”缘水当真以为斩天只要有酒,便能度日,且自己又饿得慌,也未多想,当下又将半只卤鸭吃了。
缘水吃完卤鸭后,斩天又将气血壶递去,缘水接过喝了几口,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大哥哥,你进庙时,怎么认出我来的?”斩天笑道:“为何我会认不出你来?”缘水道:“我哥哥叫我用头发遮着脸,别人就不能认不出我的,可你又怎么会认出我的?”
斩天笑道:“你不是和那大娘说,让她帮你谢谢你大哥哥么?”缘水一愣,过得半会,方道:“原来是我自露了行踪啊。”斩天笑道:“是啊,要不你披着个头发,像个妖怪似的,我无论如何也不知是你的。”缘水喃喃道:“我忒也笨了。”
斩天道:“你还是笨些好,要不我怎么遇得见你?”说着哈哈大笑。缘水奇道:“大哥哥,你笑什么?”斩天笑道:“我笑我有个傻妹妹啊。”缘水羞红着小脸,揉着衣角,不知该说什么,径自倚着墙角,眼睛一眨一眨的,瞧着斩天,想是这几天困累至极,未过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斩天了无瞌睡,坐在庙门前,瞅着相思巾,满脑子都是花落红的影子,越想越烦,更难以入眠。百无聊赖之下,想起自己衣服也该换一下,当即奔进庙宇后门,三下五出脱了旧衣,忽听“叮当”一响,一花瓷小瓶掉落于地。斩天穿上新袍,拣起花瓷小瓶,想起了破地,不禁眼眶温热。
待出了来,忽见一人窜进庙门。只见那人白衣飘飘,眉目如画,清丽脱俗,负着一包袱,手中拎着柄宝剑,不是姬梦蝶是谁。姬梦蝶道:“怎么会是你?”斩天哈哈一笑,道:“姬姑娘,咱们还真是有缘。”姬梦蝶脸色冷漠,微微点了点头,进了庙门,解下包袱,坐在篝火旁,秀眉蹙起,也不知在想什么。
斩天坐在姬梦蝶对面,微觉苦闷,欲和姬梦蝶聊聊,可瞧姬梦蝶神情冷然,便打消了念头。
过得半会,忽听姬梦蝶开口道:“你也是为了那凶兽来的?”斩天道:“我本来是路过这的,可听说那凶兽害了不少人的性命,就想去瞧瞧那凶兽是怎生模样?”姬梦蝶叹道:“我想去杀那凶兽,可四帝下了命令,只允许少年参加,我是去不成的了。”斩天笑道:“你若想去,也不是没有法子。”
姬梦蝶道:“你有法子?”斩天笑道:“你女扮男装一番,谁又能认出你来?”姬梦蝶淡淡道:“这法子倒是不错。”当下未在说话,脸色霜冷,又是一副冷然。
斩天也没说话,过得些许,眼皮泛困,正欲进入梦乡,又见一人掠了进来。斩天顺眼前去,只见那人一袭白衣,眉清目秀,身子挺拔,却是一十**岁的男子。
白衣男子走近姬梦蝶身前,柔声道:“师妹,我找了很久。”姬梦蝶淡淡道:“那又如何?”白衣男子叹道:“这里脏得紧,怎能住人,你还是和我回客栈去吧。”姬梦蝶淡淡道:“你还是回去吧,我就喜欢呆在这。”白衣男子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这白衣男子姓宁名轻晨,乃道虚门掌门玉清真人的首徒,天资聪慧,一身修为精湛至极,已是道虚门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此次奉玉清真人之命,携同姬梦蝶下山,一起前来击杀金鬃雌狮。
宁轻晨本寻了一客栈,可姬梦蝶不喜嘈杂之地,客栈鱼龙混杂,日夜喧嚣,如何住得贯,当即问了掌柜有何清净之地,掌柜告之了城隍庙,姬梦蝶一人径自来了。宁轻晨不见了姬梦蝶,急切不胜,得掌柜相告,知姬梦蝶所去之地,忙依着掌柜所说路径,急匆匆来到了城隍庙。
可不料姬梦蝶仍是固执,暗叹之下,微觉气恼,,蓦地瞪着斩天,眼**光,问道:“师妹,这人是谁?”姬梦蝶淡淡道:“他是我的朋友。”宁轻晨奇道:“你一向不是都没有朋友的么?怎么这人又成了你朋友?”姬梦蝶冷冷道:“我和人做朋友,难道还要你知道么?”
宁轻晨知姬梦蝶自小任性,也不奇怪,叹道:“那好吧,我今晚也住这便是。”姬梦蝶冷冷道:“你若住这,我便去别的地方。”宁轻晨一怔,奇道:“为什么?”姬梦蝶面色冷清,淡淡道:“没有为什么?”宁轻晨暗道:“这城里除了城隍庙,便没别的去处了,师妹性子本就古怪,我让着她便是。”当下叹道:“那好吧,我走就是,明日再来。”说着狠瞪了斩天一眼,身子一飘,便出了庙门,不见了踪影。
斩天见宁轻晨这般关切姬梦蝶,可姬梦蝶毫不理睬,为宁轻晨微觉不平,对姬梦蝶为人实是不解。
姬梦蝶忽道:“对了,你上次帮了我,便是我的朋友,我至今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斩天一愣,笑道:“那敢情好,不知和你能做多久的朋友。”姬梦蝶淡淡道:“即然是朋友,一生都是朋友。”
斩天哈哈一笑,道:“好,咱们一生都是朋友。”说着取出气血壶,径自喝了两大口,将酒壶递给姬梦蝶。姬梦蝶道:“我不会喝酒。”斩天微微一笑,收了气血壶。姬梦蝶忽地侧眼瞧着花落红,道:“这女孩是谁?”斩天叹道:“她是一可怜人,我把她当妹妹看待。”姬梦蝶再不说话,盼眸微闭,似是进入了睡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