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帝叹道:“云先生这招果然妙极,仅仅用着一白棋子,便解了暂时危境,果然了得。”云乘鹤道:“殿下过谦了。”
原来云乘鹤掷下的那枚白棋子,却是雪中送炭,以一子之力,引出条活路,暂缓了白棋被困之危,众白棋子便能从此处杀出重围。若仁帝引黑棋子堵这条白棋子的活路,势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来严密的攻势尽数打乱,白棋子就能杀出重围,再图反败为胜。
仁帝自有计较,想了一会,不快不慢,掷下一枚黑棋子,放置棋枰外围的右五格处。
云乘鹤一愣,不解其中仁帝之意,暗道:“为何他不堵我适才寻出的活路,反而再布施外围,这是何意?”却没多想,拈起一枚白棋子,径放在左五格处。
仁帝不理会云乘鹤寻出的活路,径自将白棋子布在外围,层层排去,步步严谨,着实是十面包围。云乘鹤自顾粘着白棋子,沿着觅出的活路,摆布放置,形成一长蛇阵势。若仁帝攻其首,则衍接其尾策应,若攻其尾,则衍接其首策应,若攻其中侧,则首尾一齐呼应,守护中侧。
棋枰上,数百棋子虽是静立不动,可每个棋子又似有灵性,或不住跳跃,发起猛攻,或败兵而退,丢盔弃甲,或嘶声拼杀,争得你死我活。
白棋子布成长蛇阵,收尾兼顾,呼应中侧,引路直冲,似乎渐渐有反败为胜之望。黑棋子围在四周,层层防守,原本有瓮中捉鳖之意,好似布局全变,挡不住白棋子的突围,节节败退,东零西散,似乎随时有败亡之像。
白衣女子在旁似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喜不自胜,只道云乘鹤必胜,瞥了东帝一眼,冷冷道:“东帝殿下,你可看出了棋局中的关键。”言辞讥嘲。
东帝自从得知解开“蟠龙丹凤棋局”,火卷书便能现世,故此暗自钻研棋艺,对棋艺也算甚为通谙,法眼如炬,隐隐看出云乘鹤正步步掉入一险境,可又说不上来。闻言,冷笑道:“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仙子忒高兴早了。”白衣女子一怒,冷哼一声,也不打话了。
斩天不通棋艺,看得云中雾里,再兼心灰如死,也不在意他人,只是暗自默念“牵引应珠诀”,牵引金辉珠,感应碧日蝉,倾吐灵气,幻化真气,聚气于双拳。欲向东帝行雷霆一击,为缘水报仇。
云思倩在旁一直凝神细观,先时也不懂仁帝何故不堵父亲的活路,暗自纳闷,反而让父亲布成阵势,全力反击。待至二人各自对弈三十余枚棋子,终看出了蹊跷,急道:“爹爹,仁帝殿下是故意让你结成阵势,让你将全部白棋子聚在一起,以图一举剿灭,你还是快些撤退为紧。”
仁帝听言,暗自惊诧,忖道:“她一小小姑娘,棋艺竟到这等地步,为何能看出我的意图?我若和她对弈,或许能解开‘蟠龙丹凤棋局’。可师父一再叮嘱我,如何也不能解开‘蟠龙丹凤棋局’,说是一旦解开,青沙山这座火山便会喷发,到时也不知要死伤多少百姓。”
白衣女子还不待云乘鹤答话,已叱道:“你一小姑娘家,如何懂得棋艺?莫要在这瞎参合,还是呆在那,乖乖的看,多学学你爹爹。”云乘鹤也道:“小倩,祖宗言之有理,你要听祖宗的话。你不通半点棋艺,就别胡说,乖乖呆着。”
原来云乘鹤铭记祖训,子孙非是男子,便不得授棋艺,因有家规,云乘鹤自是不能授云思倩棋艺了。可云思倩见云乘鹤每每为钻研棋局,伤透脑筋,殚心竭虑,累得数次病倒。
不禁伤恸至极,多次偷哭,便背着云乘鹤,翻查关于涉及棋艺的书籍,也是天数使然,云思倩对棋艺颇有天分,自学自钻,仅仅五年时间,棋艺已到登堂入室之地,竟不弱于云乘鹤。可知若让云乘鹤得知自己熟谙棋艺,云乘鹤定会顾及家训,叱骂自己,也就埋在心底,从未曾与任何人说。
如今见着白棋子涉入陷井,不觉为父亲担心,就出言点醒。哪知父亲不信自己,不禁忧切不胜。欲待再劝,可父亲似惧白衣女子,若再说,只怕父亲要受白衣女子斥责,只得消了念,当真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急躁。
其实云乘鹤棋艺不如仁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云乘鹤不过只五旬,研究棋艺,也就那么三十年左右。而仁帝已两百多岁,对棋艺之精通,恐天下无有出其右者。
再者仁帝的师父玄天真神正是设这“蟠龙丹凤棋局”的人,玄天真神虽没将解棋局之法告诉仁帝,可仁帝即从师玄天真神,自幼耳濡目染,多少也通晓些“蟠龙丹凤棋局”。故此才能以黑棋子,巧妙布阵,围攻白棋子。
仁帝之所以让云乘鹤结成长蛇阵,而不堵其活路,实则是另有计较。一来恐云乘鹤棋艺高过自己,自己输了倒是小事,可辱没了师父玄天真神的名头,那就万死也不能赎了。二来巧迷白衣女子,让其只道云乘鹤能胜自己,以便好让云乘鹤挣足面子,到时云乘鹤即便输了,白衣女子也不好怪责云乘鹤。
再说云乘鹤会神于心,走了二十余白棋子,终觉出不妙,暗自心惊。布成的长蛇阵四面受困,黑棋子忽地发起猛攻,如潮如狼,似千军横扫,蓄势全发。黑棋子形成三股势力,一股势力攻长蛇阵其首,一股势力攻长蛇阵其中,一股势力攻长蛇阵其尾。三股势力齐发,扑天盖地,气势磅礴,挥斥方遒。长蛇阵四散,白棋子纷乱,兵败如山倒,溃败不成军。
原来仁帝见云乘鹤觅出了活路,又见云乘鹤似有摆长蛇阵之心,便将计就计,巧施黑棋子,看似是撤退黑棋子于外围,实则是以退为进,将黑棋子即散落各处,又巧妙连接一起,如箭在玄,随时能倾力而发。
而布长蛇阵极须众多棋子,方能有进攻之力,云乘鹤势必要聚集全部白棋子,汇于一处。仁帝待白棋子聚集一处,以几枚黑棋子,调动整个局势,策应所有黑棋子,发起总攻,瞬间便将白棋子击得东散西零,攻破了长蛇阵。
云乘鹤看着棋枰,怔忡良久,叹道:“殿下棋艺冠绝当世,只怕无人能及,晚辈输得心服口服。”话音才落,就听白衣女子嗔道:“云乘鹤,谁说你输了,你就算输了,再来一局便是,焉能丢我云家脸面?”
云乘鹤道:“我确是输了,再下一局,也还是输。”白衣女子怒叱一声,喝道:“云乘鹤,云家没有你这无用之人。本仙子现在便逐你出族门,自今以后,你再也不是云家人。”
云乘鹤闻言,面色如土,“啊”的一声,喷出口血来,趴在石桌上。那股血水溅落于石桌上,颖红透彻,染得黑棋子尽都成了白棋子。
云思倩一惊,扶着云乘鹤,急道:“爹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云乘鹤摇头道:“我没事,你无须担心,只不过旧病发作了。”
云乘鹤因对弈落败,想起辜负父亲遗愿,未能解开“蟠龙丹凤棋局”,心灰至极。又听得白衣女子逐自己出族门,急切攻心,牵动以前旧疾,便喷出口血来了。
云思倩知父亲因研究棋艺痴迷,日夜不眠,方落下这个疾病,这时听父亲说了,惶急微减,扶持在父亲身旁,生恐父亲旧病再发,忐忑不安。
云乘鹤长吸了口气,向白衣女子恭声道:“敢问祖宗是我云家何人?”白衣女子冷冷道:“你已不是云家子孙,以后再以云性自称,本仙子必不饶你。”言毕,纵上冰火雕凰,道:“雕儿,我们走吧。”
冰火雕凰长唳一声,瞅了斩天一眼,振动双翼,纵身飞窜,绕出山谷口时,又回头望了斩天一眼,嗷嗷几叫,瞬间不见了踪影。
东帝暗道:“这‘蟠龙丹凤棋局’没解开也罢,上次和仁帝斗法,至今伤势未愈,还是走为上计。况且
有仁帝在,要杀小畜生也无可能,哼,日后再杀小畜生。”心念即定,飘身纵起,欲待掠出火卷亭。
斩天大喝一声,如平空响起个惊雷,扬声道:“老怪物,休要走,还我妹子命来。”话犹未毕,已纵身窜起,直如鲲鹏展翅,威凛巍巍。
你看斩天衣袂飘飞,真气蓬然,呼喝连声,闪空而出。左拳敛劲,使了招“横向烈罡攫神杰”,拳影百叠,如重峦长嶂,浩浩无尽,猛捣向东帝左腰。右拳聚劲,使了招“纵跃烈罡夺鬼斧”,拳劲呼呼,似险崖惊涛,挥斥沙石,猛捣向东帝右腰。
东帝见斩天击来,便立空临身,也不走了,冷冷道:“小畜生,朕绕了你一命,你不知谢恩,却恩将仇报,只有畜生会这般做,叫你这畜生,恁地没叫错。”说着真气催发,须眉皆舞。
只见东帝青袍飘动,扬风而起,向前漫延,忽地斜撩而上,平直如铁板,锋利可催,卷惊涛拍岸之威,向斩天兜胸拍去。
斩天真气蓄势已久,双拳更是刚猛,自忖即便不能杀了东帝,再不济也能将东帝击成重伤。岂料还没近东帝身,东帝已催引出青袍,破了自己双拳拳劲。
轰的一声,斩天胸膛被青袍击中,胸口炙裂,痛楚万分,体内热血不住翻涌,濒临危境。
眼见斩天性命有忧,忽听仁帝道:“东帝殿下,斩天不过是一孩童,你何必和他过不去呢?”话声未落,仁帝已飘身掠了过来。
你看仁帝身似山岳,临空不动,似沐浴春风一般,别有股英姿。忽地左臂微动,一股霓光冲袖射出,绚烂多彩,似云霞腾腾,急速飘去。
轰的一声,那股霓光冲撞在东帝青袍上,气浪乍炸,真气碎舞。青袍碎裂成片,漫舞飘空。
东帝一惊,暗道:“他和我受一样重的伤,怎恢复得比我还快?”不禁微怯,哪敢再呆?连忙收敛真气,纵身飞窜,身形闪闪,一跃二十丈,早不见了踪影。
斩天得仁帝相助,脱了困,周身被东帝的真气折腾酸软,跌下身来,猛的坠在地皮上。
斩天没能杀了东帝,唏嘘长叹,却听仁帝道:“小兄弟,东帝虽暂时离去,恐其过后又回来。我这便去追他,消了他的念头,你且带我照顾云先生。”不待斩天应话,话声飘渺,也不见仙踪了。
斩天没能替缘水报仇,心丧如死,本打算回那悬崖底,就此陪着缘水,再也不出来。可想起仁帝临终的话,又罢了念头,爬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问道:“云伯伯,你旧病复发,为何不用我给你的那琉璃金珠?”
云思倩经斩天一提醒,忙从云乘鹤怀里取出琉璃金珠,就欲放进云乘鹤嘴里。云乘鹤却道:“小倩,爹爹被祖宗逐出了族门,今后若苟且偷生,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云思倩急道:“爹爹,你不要多说,我不让你死。”云乘鹤叹道:“我来这之前,早就请村里的大夫看了我的病,说我积劳成疾,是活不长的了。”
顿了顿,又道:“前三日,若不是得这小兄弟的宝珠,爹爹只怕还没到火卷亭,就已经死了。”说罢,咳嗽了几声。云思倩哽声道:“爹爹,你别说话,快衔进这珠子。”云乘鹤道:“小倩,这珠子是个宝贝,我消受不起,你还给小兄弟吧。”
云思倩轻叹击声,不欲违拗父亲,把琉璃金珠递还给斩天。斩天见云乘鹤不肯受用,自己多劝也无益,反倒可能引起云乘鹤愤慨,只得收了,放进怀里。
云乘鹤又咳嗽了几声,叹道:“小倩,我死后,你要将我的尸身运回云家村,和列祖埋在一起,否则我死也不瞑目。”云思倩抽噎道:“爹爹,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云乘鹤摇了摇头,止不住咳嗽,血水涌出,侵染衣襟。云思倩玉靥凄楚,珠泪飞泻,哭得如个泪人。
斩天见着云思倩哭得悲恸,心头一酸,道:“云伯伯,我不会让你死的。”取出琉璃金珠,欲将其放进云乘鹤嘴里。云乘鹤摇头道:“小兄弟,我心念已死,你无须救我了。”斩天暗道:“是啊,缘水死的时候,我也是心灰意冷,如今云伯伯便和我那时一般,即便现在的我,也不想活了,更何况云伯伯呢?”念及这儿,感同身受,也就没多劝了。
云乘鹤咳嗽了一阵,对斩天道:“小兄弟,你曾救我父女,恩情之义,有同再造。仅此一点,我便知今后你必是一好男儿。”顿了顿,接道:“小兄弟,我有一事相求。”
斩天道:“云伯伯,你有何话,只管说便了。”云乘鹤点了点头,伸出苍老的手,抚着云思倩脸颊,缓缓道:“小兄弟,小倩年纪和你相若,你若觉得她长相还差强人意,待你成年后,便娶小倩为妻,不知可好?”
斩天一愣,殊不料云乘鹤当此,会说出这番话来,怔怔得不知如何回答。云思倩闻言,早已是面颊酡红,羞怯怯的低下头,轻声道:“爹爹,你怎么和天哥哥说这些,也不怕天哥哥见笑?”
云乘鹤置若罔闻,见斩天不答,叹道:“小兄弟,你不愿意么?”斩天忙道:“云伯伯多虑了,我如今脸残足跛,已然是一废人,小倩天姿佳丽,风华绝代,我只怕配不上小倩。”
云乘鹤喜道:“这你无须多虑,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我如今便将小倩许配于你。”心犹之事一了,欢笑了几声,忽地止住了声音,抚在云思倩脸上的手也垂了下来。云思倩一惊,急道:“爹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斩天探了云乘鹤鼻息,知云乘鹤已死,叹道:“小倩,云伯伯死了。”说着又是一叹。
云思倩呜呜哭泣,挥着双拳,捶在斩天胸前,使劲乱捣,咽声道:“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斩天唏嘘长叹,也不抵挡,只让云思倩胡打。
云思倩打了一阵,觉双手一酸,就不打了,推搡着云乘鹤尸身,啜泣道:“爹爹,你醒醒,你醒醒。”云乘鹤哪能回答,叫了数十声,嗓子发堵,眼眶红肿,头脑发涨,随即晕了过去。
云思倩待醒时,见自己扒在石桌上,旁侧放着父亲的尸身,只不知斩天去了何处。抚着父亲冷冷的尸身,又是一悲,搂起父亲尸体,放声大哭。
其时间,夕阳西沉,晚霞如火,群山含黛,几只赢雀盘旋长空,欢声啼叫几声,湮没山丛里。
云思倩正自悲哭,只见斩天从远处走了来,肩上扛了似像非像棺材的大木箱,手里拎了两只洗净的野兔,外带了一壶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