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水去足残心灰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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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女子面色一沉,嗔道:“本仙子说杀不得,便没人敢杀,就算要杀这小畜生,也是本仙子亲自动手,何时轮到你了。”东帝冷哼一声,淡淡道:“朕行事随意而为,岂能听一妇女之意?”白衣女子面沉如水,怒道:“时日见长,东帝殿下胆子也见长了,你以为本仙子是一人而来么?”

    东帝闻言一惊,暗道:“她定然是和那人一起来,若他二人联手,我焉敌得过?”念及此处,生了欲走之心,转念又想:“当此关头,先走为紧,这小畜生容日后再杀,料也不迟。”冷笑一声,道:“仙子即然发话了,朕念在旧情,今日便饶了这小畜生。”白衣女子知东帝心思,嘿嘿一笑,以示讥嘲。

    东帝也不以为然,瞥了斩天一眼,冷冷道:“小畜生,你和刘齐争一伙,害了我刺儿失了一耳和十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着左足一抬,缭绕聚气,踩向斩天右脚踝。

    斩天蓦觉右脚踝剧疼,惨声一呼,痛得面色扭曲抽搐,牙关咯咯作响,满身冷汗,差点痛晕过去,可他不愿在他人面前示弱,硬生生咬住牙关,忍痛于心。

    东帝冷笑道:“朕今日废你一足,算是小惩大诫。”言毕,长哼一声,行似翩鸿,轻飘柳絮,平移前行,青袍闪然,消失不见。

    冰火雕凰见东帝折磨斩天,早已是气愤冲天,欲扑击东帝,可被白衣女子眼神一瞪,唬了一跳,便不敢为斩天出头了,看着斩天,嗷嗷直叫。

    白衣女子冷笑道:“小畜生,今日残了一足,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斩天怒哼一声,闻声不答。

    白衣女子凭几句话,便把天下四帝之一的东帝说退,斩天惊诧无胜,不知这白衣女子是何许人也?

    原想说谢白衣女子救命之恩,可适才又闻白衣女子话中,似对自己也有敌意,竟也有杀己之心,又是愤慨,冷眼瞟着白衣女子,虎目精灼,颇有怒意。

    白衣女子似看透斩天心思,冷冷道:“怎么,小畜生,你想杀本仙子么?”斩天淡声道:“你救了我性命,对我有恩,我为何要杀你?”白衣女子嘿嘿一笑,冷声道:“小畜生,你只须记得,你欠了我一命,差了我一恩情。”斩天轻哼不答。

    白衣女子轻摸冰火雕凰羽翼,莺声道:“雕儿,咱们也该走了。”冰火雕凰嗷嗷一叫,瞟了斩天一眼,轻振羽翼,飞身斜窜,载起载沉,掠至一峰侧,又回头瞅了斩天一眼,遂绕过峰,踪影不见。

    斩天暗自一叹,忖道:“缘水不要我了,雕大哥不要我了,娘也不要我了,我生在天地间,又有何意?”嗟叹几声,起了死念,可实是不甘心,就站起身来。哪知右足锥痛,如被万千蚂蚁咬噬,一碰到地,便使不出力,又瘫坐倒地,不自觉悲声长叹。

    这时间,忽听一声朗唳,只见冰火雕凰绕出峰峦,巨影扑朔,转瞬纵至斩天身前,嗷嗷直叫,左翼贴着斩天背间,轻轻微拍。

    原来冰火雕凰虽和斩天相处不久,可对眷念之胜,离去后,又割舍不下斩天,也不管白衣女子叫唤,径飞了回来。

    斩天见了,喜道:“雕大哥,你没忘了我,又回来看我了。”冰火雕凰嗷嗷欢鸣,点头不已。斩天忽地又悲,叹道:“可缘水不见了,都怪我无能,不能救她,反要她救我。”冰火雕凰低头敛眉,沉静一阵,倏地拍动左翼,将斩天揽上背间,又揽起火雷碧血斧和涌湃铁血刀,也放在背间,傲唳几声,飞身闪闪,窜至悬崖畔,向悬崖下侧纵身坠去。

    斩天喜道:“雕大哥,你要带我去下去,找缘水么?”冰火雕凰颔首长唳,拍着双翼,穿云破空,如巨石坠空,向下猛降。

    斩天只觉风声呼呼,耳畔刮疼,雾水浓重,泅脸漉鼻,烟霭蒸腾,湿侵周身,一阵阵寒意涌来,斫肌彻骨,冰寒至极。

    未过多久,终穿过了雾层,透过了烟霭,见得下方怪石傲骨,秃树乱倾,烟水迷蒙,周围不过百丈之地,隐隐见着一绿衫女子躺在乱石间,周身血水遍布,恍如死了一般。

    斩天见了,正自心底一沉,冰火雕凰长嗷一声,已降落于地。斩天忍着胸口疼楚,强聚一口真气,纵下冰火雕凰,一瘸一拐的,奔近那女尸前。但见那少女面目血迹,绿衫中夹透着鲜血,十指碎裂,双臂还自潺血,一动不动,端的和死了无异,不是缘水,又是何人?

    斩天心凉如冰,怔忡半晌,颤颤巍伸出左手,试探缘水鼻息,气息一丝也无,尸身躺在乱石堆里,周身伤痕满布,想来是坠下悬崖时,为乱石所割。

    斩天头晕眼花,只觉心跳都停止了,呆愣许久,抱着缘水尸体,悲声痛哭,泪珠如水,止不住滴溅。 冰火雕凰缓缓走过来,悲啼长鸣,也为缘水之死,伤戚无已。

    斩天哭了一阵,抬起头来,哀声道:“雕大哥,缘水死了,缘水死了。”冰火雕凰怪眼噙泪,猛地翻身纵起,双翼狂振,激得乱石飞抛,沙土弥漫,烟水合散。它和缘水相处数日,对缘水的眷念之情,随没斩天那般深重,却也是别有一番喜爱,如今缘水一死,也自悲恸,故此舞搧乱石,发泄悲愤。

    斩天就这般抱着缘水的尸身,痛哭流涕,直至哭得眼睛红肿,再也滴不下泪来。冰火雕凰狂搧了一阵,也停下了身子,兀自看着斩天。

    斩天放下缘水尸身,双手使劲乱刨,在近侧掘着一土坑。十指血流,血肉模糊,脑子如炸,也不知疼痛,扒了个半丈土坑。抱起缘水尸身,放进了土坑,不舍望了望,暗自唏叹,终覆土埋了土坑。

    不觉间,到了黄昏,斩天若然无神,躺在土坑,双眼呆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冰火雕凰叼了些鹫肉来,左眼喷火,烤熟了,好让斩天食。斩天只作不知,转过头去,静静贴着土坑,泫然悲泣。

    第二天,斩天抚着埋缘水的泥土,叹道:“傻妹子,大哥哥以后就在这陪你,再也不出去了,你永远也不会觉得寂寞。”兀自喃喃言语,仿佛疯癫了似的。

    一连两天,斩天皆是如此,即不吃喝,也不走动,只是躺在土坑侧,心灰意冷,如行尸走肉,六神俱无。

    待至第三日,冰火雕凰左翼撩起斩天,放在背间,穿透浓雾,向上猛窜。斩天心知冰火雕凰要带自己离去,急道:“雕大哥,我不出去,我要在这陪缘水,你快放下我。”冰火雕凰嗷嗷怪叫,也不作理会,兀自上窜。斩天想自己纵下,可伤势惨重,真气全无,怎敢跳下?

    上了悬崖,冰火雕凰也不歇停,径飞翔傲空,盘旋于青沙山里,绕过几座小峰,来至一山谷间。

    斩天举目看去,但见那山谷周遭花树叠翠,山黛秀丽,溪水潺潺,燕飞莺啼,蝶翩兔跃,与外边的青沙山一比,美丽甚多,实是不亚于人间仙境。

    冰火雕凰怪叫几声,扑腾双翼,纵身飞窜,霍霍降落在一凉亭外。那凉亭勾檐飞瓦,金碧流光,挂着一匾,匾上书着“火卷亭”三金字。

    斩天看着凉亭,惊诧之至。只见凉亭里竖着一石桌,立着两张石凳,石凳上坐着二人。其中一人面色沧桑,浓发白眉,正式仁帝。另一人儒雅白发,慈眉善目,正是前几日遇见的云乘鹤。

    仁帝手拈着黑棋子,面色恬然,微微泛笑。云乘鹤手捻着白棋子,瞅着棋枰,皱眉沉思,举棋难下。

    云乘鹤旁侧亭亭着一少女,那少女风华绝代,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正是云思倩。

    还有两人束手敛襟,静静立在一旁。其中一人金冠束发,胸前青袍中绣着一蛟龙,面目森冷,却是东帝。另一人朱唇皓齿,玉肌凝肤,丝发飞扬,却是前几日从东帝手下,救了自己的白衣女子。

    石桌上细纹纵横,丝线密密,左一攒,右一搠,赫然刻的是一棋枰。棋枰满布着棋子,有黑白两分,黑白棋子交叉参差,看似不动,实则各自好像有灵似的般,颠簸浮动,竭力厮杀,危机四伏。

    黑棋子围绕着棋枰周遭,形成一天罗地网之势,将白棋子紧紧包围,步步紧逼,逐渐进袭,从八方发起猛攻,势如潮汐,状如海涛,如蟠龙驻足九霄,长吟震荡,威凛尽现。

    白棋子散布在棋枰中间,密密紧挨,向左突不出,向右冲不得,四面尽都受困,实是难有出路,似一头被樊篱囚禁的凤凰,低沉长唳,正竭力挣扎,欲做鱼死网破一拼,以挽回败局。

    斩天好奇心下,纵下冰火雕凰,一瘸一拐的,缓缓走向凉亭。他这三日虽没充饥,可自身真气强凛,疗合了受的伤势,但总是没吃饭,难免没气力,东倒西歪走着,似乎一阵清风吹来,也能将其拂倒。

    云思倩见了斩天,又惊又喜,欢声道:“天哥哥,你来了。”斩天微微点了点头,心头伤悲,也不愿回话。云思倩见着斩天面色憔悴,浑身血迹,又见斩天右足已跛,诧异无比,为斩天心痛至斯,欲张口相问发生何事,又觉不便,只得纳闷于心。

    仁帝向斩天微微一笑,和声道:“小兄弟,咱们缘分未尽,不想这般快又见面了。”他见斩天一副狼狈,猜之斩天定遇悲惨之事,也为其一痛,可此时棋局正酣,一时又分不出神来,也就没问。

    斩天抱拳道:“前辈,来此作甚?”仁帝指着棋枰,笑道:“我是来和云先生对弈。”斩天叹道:“这等显而易见之事,我还须相问,是我糊涂了。”仁帝微微一笑。

    斩天又看向云乘鹤道:“云伯伯,你怎和仁帝前辈认识。”云乘鹤摇头道:“老朽从不认识仁帝殿下。”斩天一愣,奇道:“你们不认识,又怎的会在一起对弈?”云乘鹤道:“老朽只是铭记祖宗遗言,来此和仁帝殿下对弈。”

    斩天仍是不解,欲待再问,仁帝忽道:“云先生,你云家祖辈至你,来这火卷亭等我几次了。”云乘鹤想了会,说道:“听我父亲说,我祖父每阁五年,便来这等仁帝殿下了,来这火卷亭有五次,可始终没等到殿下前来,含恨而终。”

    仁帝叹道:“是我失约了,让你祖父死不心甘,我忒也对不起你祖父。”云乘鹤嗟叹一声,又续道:“后来我父亲又来这火卷亭等殿下,也是等了五次,可仍是没见殿下来,最后回到家中,一病不起,饮恨而逝。”

    仁帝面色一悲,叹道:“那云先生又等了我几次。”云乘鹤道:“晚辈自三十岁便来这等殿下,前四次始终不见殿下仙踪,不想这次终究见着殿下了。”仁帝道:“是我对不住你云家之人。”

    云乘鹤道:“殿下不来,自是有要事在身,我云家乃凡夫俗子,又岂会有怪罪殿下之意?”仁帝叹道:“可终究是我的不对,我须得向你们致歉。”说着离凳站起,向云乘鹤深深一拘。云乘鹤惶恐无胜,连忙向仁帝还礼。云思倩也跟着还礼。

    斩天听出了蹊跷,暗道:“仁帝前辈之所以百年没来,全是因被老怪物困于毒林,哪有自由之身?”想至这儿,转眼瞟着东帝,目光精灼,似有择东帝而噬。

    那白衣女子凝神听着云乘鹤的话,暗道:“他棋艺虽然不济,可怎么也替云家如约前来,没辱了我云家颜面,也罢,我饶了他这次就是。”

    仁帝眼光一转,瞟着白衣女子,说道:“仙子,这百年来,我没能如约前来,即辱没了自家祖宗,也失约于你云家子孙,恁地不该,你有何责罚只管说,我都一股儿承受。”

    云乘鹤听言,惊诧交集,暗道:“听仁帝殿下口气,那白衣女子应是我云家之人,我为何不知?”斩天也是诧异,忖道:“这白衣女子有何名头,为何连百年前的仁帝,也要向她恭敬屈尊?”

    白衣女子淡淡道:“仁帝殿下,你又不是不知本仙子心思,本仙子只想你和我云家子孙对弈,解开这‘蟠龙丹凤棋局’。”

    顿了顿,续道:“且你这百来年被困于毒林,前不久才为斩天小畜生所救,没能如约来,也不是你的错。”说着秋波一转,瞟着东帝,冷然道:‘这都是东帝的错,与你又有何干系?”仁帝抱拳道:“承蒙仙子宽宥,我不胜感激。要解这‘蟠龙丹凤棋局’原也不难。”

    白衣女子道:“那为何你们解不开?”仁帝道:“解这棋局关键之处,在于对弈两人须得心灵相通,方有解开之望。”顿了顿,又道:“我和云先生对弈了一个时辰,虽然稍占了些上风,可也无济于事,始终也还是不能解开棋局。”

    白衣女子怒哼一声,嗔道:“仁帝殿下,据我所知,只要谁的棋艺高,谁便能解开这‘蟠龙丹凤棋局’你认为本仙子会听你胡说八道么?”仁帝叹道:“仙子即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东帝忽道:“仙子,朕瞧仁帝说得句句在理。”说着瞥了云乘鹤一眼,又道:“你云家子孙棋艺虽高,可这次要想解开这‘蟠龙丹凤棋局’,只怕是不能。且仁帝殿下胜券在握,你云家是要输定这场对弈了。”

    白衣女子叱道:“听东帝殿下的口气,便这般瞧不起我云家么?你说我云家会输,本仙子偏说我云家会赢?”言毕,妙目轻转,盯着云乘鹤,厉声道:“你若输给了仁帝,我便逐你出我云家大门。”

    云乘鹤虽不知白衣女子是何人,可旁听众人口气,白衣女子定然是云家百年前人物,不敢大意,躬身道:“但请祖宗放心,我若输了,也无颜做云家子孙了。”白衣女子点头道:“这便好,我云家个个都是非凡之士,要胜一局棋,如同探囊取物。”

    云乘鹤点头称是,对仁帝道:“仁帝殿下,你的棋艺高超,我是佩服的很,可棋局未完,胜负未料,棋局理应再下。”仁帝叹道:“即是如此,我便和云先生走完这局棋。”二人各自坐下,手捻棋子,继续对弈。

    东帝心底欢喜,暗道:“她不懂棋艺,却来瞎参合,恁地无知。不过如此也好,瞧那云老儿棋艺也不俗,或许真的能解开‘蟠龙丹凤棋局’也未可知?此地属于我东国地盘,若棋局当真解开,果真有火卷书,我要得火卷书,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原来他适才那番话,正是要激白衣女子,以便白衣女子出言喝命云乘鹤,与仁帝再继续对弈未完棋局,只想二人能破解三百年来都解不开的“蟠龙丹凤棋局”,抢得火卷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