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苦执着,为何来,落得残身笑浮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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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乱哄哄火药味弥漫之际,大雄宝殿之外蓦地一人喝道:“杀手之王你还认得我吗?”声音中旷深沉,朗朗荡荡回响在整个大堂之上,犹如千百个人在四面八方同时歇斯底里一喊,镗镗震震,立时把群雄的喧哗压了下去。这突奇而来的一喝,众人即时闭口拭目,往大门口凝去,倒要看看是谁有如此的能耐,发出如此声骇的一喊!门口处出现了个青年汉子,身躯彪梧剽悍,一副威猛无俦的样子。

    于谦认出此人乃是当年小金会郭主帅的属下,曾与自己同起并落的右使马上来!数月不见马上来,今日一见,却见他意气风发愈显得精壮雄伟,于谦心中不禁微微颤栗了几下。马上来一入宝殿,径奔于谦而来。唐春开在郭少主投奔青蛙会之时曾见过马上来一面,见来人正是马上来,便打招呼道:“马兄弟,少主近来可好?”马上来本来龙骧虎步大步流星地行得极快,谁料唐春开如此一问,马上来即时如着电一般浑身大震,顿在当地锤胸大哭,十分悲切。群雄见他这么一条威猛大汉竟然当众号啕,无不惊奇愕然。唐春开等人亦是大感意外,问道:“马兄弟,好端端的哭甚?”马上来哭道:“少主他……他早已自缢离去啦!”“啊!?”青蛙会几个当家都见过郭少主,深知郭少主身虽残废,但胸怀大志豁达明朗,怎会突然之间就自寻短见了呢?几个当家异口同声道:“怎会这样的?”马上来接口道:“少主他萦怀旧事,念念不忘过去的亲人、友人,终日郁郁闷闷,蚀志消磨饮泪心灰,终于在两个月前忧郁离去。”

    马上来这话一字一字便如一针一针地刺入了于谦的心中,他深知郭少主所以会自寻短见凄然离世,完全是因为他的缘故。他与郭少主相识相处一年多,虽然图谋铲除小金会,但对郭少主多少产生了点友谊之情。这友情是他假戏真做有意无意地萌发出来的,迷迷蒙蒙似真似假,至今仍荡存在他的心肺之间。他曾说过,倘若郭少主跟他是同一世界里的人,那么他俩将会是一对患难与共的知己朋友。与郭少主相处的那一段日子,是他杀手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一种全新体验。那时他摒下杀手之王的身份,戴上正派善良的面具,虽然是以一种卑鄙手段插入另一世界里,却让他体验到了一种纯真、安祥、和谐的生活。此时他得知郭少主自缢而死,震惊之余,心中也淡淡地涌起了一丝哀伤,暗道:“你怎就这么走了,你怎就这么走了?”

    那边的马上来蓦地一声大叫,一拳击在身旁的一根大柱上,砰的一响,那根大柱即时木屑纷飞,碎开了一个大口子。马上来朝于谦怒道:“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军庭那一块大石头为什么没把你压死?为什么――?”最后三字仰天嘶问,震得大堂嗡嗡作响,众人耳膜隐隐发涩,十分难受!于谦怔然发笑,这一笑不知是歉意抑或是蔑视,他一时竟也分不出来!

    知道小金会灭亡的人都知道主凶是于谦。于谦害死了视他为左手臂的郭主帅,亲手杀死了一直当他如亲儿子般的郭大娘,砍断了与他有着手足之情的郭少主的双腿。而郭少主残废之后,忍受着前所未有甚至之前想都不曾想过的煎熬与苦痛,生不如死,人生之路直转而下,最终自寻短见成了他无奈的选择!

    殿堂之上余音未了,只听江东来对马上来道:“这位小兄弟既然与杀手之王有着段血海深仇,那么替天行道申张正义该由你来主持方是!小兄弟敬请宽心,杀手之王虽然武功高强心性狡慧,但在场的群雄有目共睹,更兼此乃少林之地,区区一个杀手之王也奈何不了你!”马上来道:“谢谢前辈美意,晚辈自有分寸!”说罢,提掌朝于谦走去。叶九当家挡身出来道:“马兄弟请慢动粗!”马上来道:“晚辈为主报仇雪恨,不相关人等敬请让开!”

    便在此时,殿堂外有人咳嗽一声,接着传来句“臭屎乌刮烂”的啐骂,那人道:“谁吃了豹子胆,竟敢打我徒儿的馊主意?”群雄之中不知谁开口喝问:“谁?”门外那人道:“武祖仇晟!”群雄一听,哄然轰动,适才正言及此人,不想此人说到就到,倒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青蛙会几个当家一听是仇晟,脸色皆变,十二当家仗剑道:“仇晟,你来得正好,白掌门之子毁在你这个妄人手中,今日便与你清清这一笔账!”

    十二当家话音刚落,大门上即时行进一个驼背弯腰的瘦小老汉来。这老汉一只鼠目一把山羊胡子,模样十分猥琐;冷笑的面容牵扯两腮的皱纹,愈加显得阴鸷可恶。他手中的一根弯弯曲曲的拐杖点在地上,笃然脆响,双足似不着地,借那一点之力行得极快,顷尔间便到了十二当家的身前。仇晟睁着那只鼠眼盯着十二当家,道:“这笔账有点不清不楚稀里糊涂,你想清算恐怕有点困难!你说杀手之王会是白掌门之子,无凭无据,何以见得?”十二当家道:“此个不必我刘某费舌,你去问杀手之王便是了!”仇晟目光转到于谦的脸上,正待喝问,于谦已笑道:“乖徒儿,师父老人家认祖归宗啦!”仇晟怒道:“这个时候你还敢开我玩笑?不知死活!”马上来厉声道:“不管于谦是不是白老英雄之子,少主因他而死,小金会灭在其手中,难道就任他逍遥法外了吗?”仇晟喝道:“就凭你一个无名小子也配在杀手之王的面前寻闲挑衅?”

    喝声未止,人群之中突然有人接口道:“杀手之王罪恶昭彰臭名远扬,武林中自然人所皆知;其师仇晟自尊自大目无一物,在武林中却无一席之地。马兄弟英雄年少,武林中知者甚少不足为奇;其师飞鹰王英雄年短,在武林中却是声名显赫经传不息!试问他不配还有谁配?”群雄听见“飞鹰王”三字,无一不这样想道:“飞鹰王英雄命短早年已逝,想不到今日还有人站出来为其说话,当真难得!”都忍不住要瞧瞧此人的模样。正在这时,东面人群中蓦地有人推着张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个蒙面人,左脚朝右腿曲搭,已畸了形!推这蒙面人出来的是个魁梧大汉,一顶黑帽罩住了整个头,只留两眼和鼻孔出来,完全瞧不出他半点容貌!

    仇晟发痴成狂,皆因要强好胜,一心要超过其师兄飞鹰王。当年他得知飞鹰王命丧悬崖,曾一时万念俱灰无心恋世,偏不巧让于谦乘机偷袭,废了他武功,戏逼他发誓,终于激起他的仇恨求生之念头,挣扎了回来。说起他对于谦之情,一方面是他乖戾性恪决定了他对于谦的仇恨入骨;另一方面于谦却是他孤苦痴癖得以补偿的唯一慰藉:“试看武林腥风血雨江湖颠簸反覆,俱是我徒儿之作!”此时他一听到飞鹰王尚遗有后人,即时激起当年心中的病魔,说话都战栗了起来:“什……什么?他会是飞鹰王的……的弟子?此话千真万确?”黑罩人道:“千真万确!”马上来心中大吃了一惊,暗想:“那日我误中于谦的奸计,被他打下悬崖,侥幸在半空中被飞鹰王救住,传授了套绝世的内功心法助我医治内伤,虽未行拜师之礼,但救命授艺,恩出师承,又与师徒之情有何区分?此事我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半点,便是少主也不曾告知过,此人又怎会晓得我与飞鹰王之间的隐情?”朝那黑罩人瞧去,那黑罩人的脸部被那顶黑帽包裹住,实瞧不破他半点相目。而轮椅上的那个蒙面人,他的头顶上白发如银,蓬蓬驳驳,脸部虽然掩着黑纱,但脸廓庞大却是突衬了出来。马上来心中一片狂喜,知道恩师终于肯出山了,一时抑禁不住,正要上前拜礼,蓦地见到恩师在朝他霎眼示意,马上憬醒过来,“恩师蒙面上少林,是不想让人认出他来,更何况此时此地还有他的师弟仇晟在场!”

    仇晟瞪大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马上来,似乎要在他的身上找到飞鹰王的影子。他突然开口说道:“飞鹰王在十年前就丧命悬崖,十年前的你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毛孩,又怎会是飞鹰王的门下弟子?况且飞鹰王生前并未收徒授艺,死后又如何收你为徒了?”那边的黑罩人突地朗声道:“飞鹰王并未罹难,至今尚健在人世!”叶定生曾听陆游龙说过飞鹰王健在人世之事,但从陆游龙的口中隐约听出飞鹰王不想让世人得知他还活着,不料此人竟在群雄面前毫不保留地托出飞鹰王健在人世之事,端的是何居心?忍不住问黑罩人道:“这位兄台与飞鹰王是何关系?飞鹰王十年前便遭州平二位杀手的杀害,此乃众所周知之事!今日兄台捏造流言,谎说飞鹰王尚自健在人世,不知用意何在?”仇晟心中也有孤疑,听叶定生如此一说,忙附言道:“不错!你打着飞鹰王活在世上的幌子,莫不是引我仇晟前来报仇解恨吧?”

    黑罩人哈哈一阵大笑,问仇晟道:“仇老前辈与飞鹰王可有深仇?”仇晟道:“没有!”黑罩人又问道:“可有大恨?”仇晟道:“仇某生平只恨武不及他,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仇某不免要遗憾终生!”黑罩人道:“假若飞鹰王当年不死,那么以仇老先生现今的武功,便有胜他的把握了?”仇晟不回话,仰首望天,又垂目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蓦地叹道:“当年仇某血气方刚之时尚自不能胜他,更何况此时已年老体迈心疲意灰?飞鹰王招式绵密掌法雄浑,便是活到今日,虽是气力不及当年,招法却是愈加精练,功力却是愈为纯厚,如何能比?实无可比啊!”轮椅上那个蒙面人双目凝住,止若静水,似乎听得出神,又似乎思遐远邃,忘了身在何处。然而眼角湿润,似有泪水沾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