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罩人这席话娓娓而道,旁人听了无关痛痒,仇晟听了却是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脸色惨白!仇晟心想此人究竟是谁,怎对我了解得如此透彻?事关他出道不足三年便藏身蜗居,苦心钻研他的无情绝学,十年后收小康为徒,精心将他培养成冷血无情毫无人性的杀手之王。只是万万想不到的是十年的心血竟换来师徒间的反目成仇,自己最后被迫忍辱履誓,行丐过日。这等平生奇耻大恨竟被这黑罩人说成是返朴归真童心未老,当真是切齿之讥,不由得青筋暴起,忿怒道:“臭屎乌刮烂,我仇晟外称飙鸷王,手段阴毒狠辣武林中人皆尽知,你这小子不是乳臭未干便是吃了豹子胆,竟敢当面出言讥辱于我,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黑罩人道:“不敢!飙鸷王久负盛誉名下无虚,我陆某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以身试验!”仇晟哼了几声,道:“那适才的一番话语阁下却又如何解释?”黑罩人道:“仇老先生当年一心要强胜飞鹰王,以致退隐江湖三十年,悉心培养出了一个武林恶孽,今日飞鹰王的后人在此,难道仇老先生就不想了却这一生的夙愿了么?”仇晟瞪着黑罩人道:“看不出你这小子倒甚了解我仇某!你还知道什么?”黑罩人道:“当年仇老先生退隐之前曾对飞鹰王说过这么一句话:‘今生今世我是赢不了你了,但我要让我的徒弟打赢你,我要让我徒弟成为天下无敌!’仇老先生还曾记得么?”仇晟应言道:“此乃仇某年轻时的一番豪言,也是仇某一生锲而不舍的抱负与追求,至死不忘!”黑罩人道:“如今岁月如歌,三十年的光阴匆匆过去,试问仇老先生的得意高徒可曾不辜期望,成为天下无敌的绝世人物?”
满堂群雄俱在聚精会神地听着黑罩人与仇晟的对话,听见“天下无敌”四个字眼,无不怦然心动。试想想,习武之人谁人不想成为天下无敌的绝世人物,撼动武林、威慑八方?杀手之王于谦习性狡狯,但要论到武功天下第一,恐怕远远不够资格。仇晟似乎料想不到黑罩人会如此一问,毫无心理准备,仓猝间只好轻轻地咳嗽数声,以掩饰其窘。他如若直承其是,未免遭受群雄耻笑无知自尊自大;若拐弯抹角影射矢否,又不免被群雄笑作谈资枉费三十年的研磨光阴!
黑罩人见仇晟不答话,冷笑几声,道:“高徒既然不能打遍天下无敌,那么可曾了却你生平心愿胜出飞鹰王一招半式?”仇晟怔怔地看着黑罩人,心中所想的是:“此人究竟是谁,怎对我了解得如此之多如此之深?他蒙头出场,莫不是怕我认出来罢?我仇某大半辈子封闭隐居,又有何人可认?我与他既然素味平生,他何苦专挖我心头之痛,意欲我在群雄面前失丑、下不了台?”当下应道:“飞鹰王已故十余年,杀手之王又如何能与他比上一招半式?”黑罩人道:“如此说来,高徒既不能成为天下无敌之人,也不能了却你心头大恨,如今你残年苟息,这一生便是如此枉过了!”
仇晟一听浑身俱震,看着于谦,又看看自身,心想:“我这一生便是如此过去了么?这小子既不能成为天下第一,也不能解我大恨大慰我心,反而害我武功尽失不人不鬼地活了十年,难道我这一生真个如此失败,那么当年的苦苦执着却又所为何来?”想到一生苦求志在胜出飞鹰王一招半式,三十年的光阴一过,功未果求未得,飞鹰王一逝,自己人生之路转跌落魄,这一切还因于谦当年反师而起!推本溯源,于谦的一切还是自己刻意塑造,自己惨遭其害,这孽又是谁所作,这错又是谁所做?
仇晟百感交织心念渐灰,蓦地一声长啸,说道:“仇某白费心机,枉花心血,所求不得,生便是受其辱,还有何面目活于人世?”拐尖倒转,对着心口就要刺下。轮椅上那个蒙面人忽然把手一扬,一枚铜钱激射过来,打在仇晟拐尖之上,整个拐杖便掉落在地下。只听那蒙面人沙着声音道:“胜负未分,何苦轻生?”仇晟被他一枚铜钱就将拐杖打下,心中十分惊愕,听他如此一说,便道:“飞鹰王已不在人世,胜负又何以分起?”蒙面人道:“他的传人就在此地,你当年的豪言壮语难道不想在他的传人身上得到印证么?”仇晟执意一死,心念已灰,如今听蒙面人一说,即时转念道:“是了,我当年曾许下豪言说要我的徒儿胜过于他,如今他已经逝世,便与他徒儿决个雌雄也行。倘若这臭小子输给他徒儿,我再寻短不迟;若侥幸胜出一招半式,也不枉我这三十年的心血栽培,大慰我心,死复何憾?”上下打量马上来一番,瞧他熊腰虎背十分粗壮,但年龄似乎比于谦小上三四岁,心下略宽,转首对于谦道:“你敢不敢跟这位马兄弟比武切磋?”
于谦见仇晟适才就要寻短见,知道他对胜负之数看得尤为之重,此刻若再嘻笑揶揄于他,未免引起群雄憎怒。悉知武林人士虽然疾恶如仇,但若论到叛逆师门,却是比那邪恶之恨要强烈得多了!此乃正邪两派共同遵守的不成文的规则!于谦正要说话,忽听黑罩人叫马上来道:“马兄弟,你过来!”马上来走过去,黑罩人附耳低言数句,然后见到马上来走回来,对于谦道:“于谦,你我今次决战少林,于上是师父之约,于下是报我私仇,这场决斗免不了,请――!”于谦立在当地不动,脑中所想的是军庭的那一战,思前想后,论真材实料,自己实不是马上来的对手,若不应战,仇晟这边不好收拾。仇晟见于谦站着不动,喝问道:“究竟比是不比?犹犹豫豫作甚?”于谦道:“不用比了,于谦甘拜下风!”
此言一出,满场惊讶一片,须知杀手之王向来狂妄自大,想不到今日竟然当着众人之面服输,当真是武林奇闻!仇晟一手将于谦拉扯大,对他的脾气性情了如指掌,知道师徒间虽有嫌隙,但若说于谦故意以此激刺自己却是万万不可能!于谦既然当众服输,那么事实便真个如此,仇晟不禁仰天一阵大笑,说道:“我仇晟枉费年月虚度平生,当年的雄心壮志沦为今日稽谈,遭万人贻笑,可悲可叹!”轮椅上那个蒙面人道:“你不走正道,遣误旁门,结果自然如此!假若当年行使侠道,为武林干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相信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仇晟喃喃自语:“行使侠道,行使侠道!?”哈哈一阵大笑,反问蒙面人道,“你想让我效仿飞鹰王,落个死无全尸之下场?”蒙面人道:“豹死留皮,人死留名!飞鹰王逝去的十余年里,其名远扬,誉满神州,虽死犹憾?”仇晟嘿嘿冷笑,道:“当年他若如我一般,不问尘世,闭修武学,又何来杀身之祸?再者,他武功底细本已登峰造极,倘若再经修练,必将至臻出神入化之境,那州平二人联手也非他敌手,又何至于落崖而死成个孤魂野鬼的下场?”蒙面人一听,纱巾剧烈颤动,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罩人哈哈一阵大笑,声音裹在罩头之中听来尤为沉闷难受,只听他道:“执迷不悟,死不足惜!”
仇晟犹似不闻,径自问于谦道:“臭小子,为师今日一去,你今后可有何打算?”于谦揶揄道:“你走你的黄泉路,我行我的阳关道,互不相关!”仇晟一听,任他心性如何暴戾乖张,也不禁暗中酸楚凄叹,想道:“仇某好歹也是你的师父,如今临行,你还如此无情无义,仇某真是枉自将你拉扯成人,人生悲剧,莫过于斯!”一瞥眼,见到于谦身边不远处站着青蛙会几个当家,看那叶九当家似乎对于谦十分关切,心中马上憬觉,怒道:“臭小子,你想摒弃为师三十年来的苦心教育,跟这帮厚脸无耻之徒回去重新开始?”于谦答道:“十年之前我已与你断绝师徒关系,适才应诺比武不过是一时可怜于你,你这老家伙得恩不报还敢得寸进尺?我既已不是你徒弟,也非你恩师,难道于某行事还须通报你老人家一声?岂有此理!”叶定生见仇晟唆使于谦,十分恼怒,骂道:“无耻谰徒,你误人子弟,如今还死性不改,胆敢又来撺掇于人?”仇晟置若罔闻,只对于谦道:“臭小子,你今日得能成名草莽威震武林,全赖为师三十年来的苦心栽育。如今你要弃暗投明,置为师一番心血不顾,便是否决为师这半生修行!与其让你活世渎没,不如今日与你同归于九泉,免遭世人耻笑!”说罢,捡起地下的拐杖,直点向于谦胸口!
于谦闪退避让,道:“老头子,你不想活了?”仇晟踏上一步,拐杖横扫,于谦俯身躲闪,仇晟拐杖掠过,杖尖斜下,刺向于谦背门。于谦往后弹开一步,软剑出手,道:“死老头,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一剑刺向仇晟左胸。师徒两人皆是狠辣之人,每一招俱是针锋相对,直取对方要害部位。于谦见仇晟脸色渐渐发白,眼中流露出又急又恨的神情,知道老头子已抱定与他同归于尽的决心。当下全神应战,不敢大意。七十招过后,仇晟背转身移,拐杖反拿,拐尖自肘关处穿出,点向于谦空门“天枢”处。于谦软剑斜削,不见拐杖拐向躲闪,却见仇晟诡谲一笑。就在这一当儿,拐杖与剑锋相交,唰的一下,拐杖断为两截。仇晟手中的断杖中宫直进,直插过来。于谦大骇一惊,急忙剑圈兜转,喝道:“你不要命了?”话音一落,仇晟手中的断杖陡然跳起,直点于谦眉心。于谦长剑上削,仇晟冷笑一声,一掌击在于谦的胸膛上,于谦往后跌出,乘势闪开。不料仇晟踏上一步,左足正好踩在于谦右足之上,跟着又是一掌击来。于谦被他陡地踩住,身势顿收,见掌力拍至,一剑击出。本拟剑长掌短,势必逼仇晟撤掌往后退开,不想仇晟掌势直贯,拍至于谦身前二三寸之地,长剑已然透胸而过,穿出背门之外!
这下变故太出于谦意料之外,看着手中长剑已然透出仇晟的背门,于谦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愕然半晌,道:“你……你这是找死!”仇晟嘿嘿冷笑,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似乎十分得意又仿佛十分凄苦,他道:“你恩将仇报,弑师叛道,天地不容,这辈子还想重新做人?哼哼,哈哈……”渐笑渐大,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荒凉以及悲哀!仇晟突然把身躯往后一跌,插在心口上的软剑脱出,一股血液顺着剑势激射在于谦的脸上。仇晟哈哈放声大笑,翻身倒地而死!
在场众人有目共睹,亲眼见到于谦将剑插入仇晟心口,置他于死地。仇晟虽然暴戾残忍心性毒辣,但早年退隐索居,三十年来无甚大过,今日为其徒弟杀害,众人不免有些忿忿不平。冯白之道:“于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忘恩负义,亲手杀死自己的恩师,足见灭绝人性,无可挽救!”众人附声嚷道:“忘恩负义,灭绝人性!忘恩负义,灭绝人性!”于谦弑师叛道,天地难容,诚然已激起公愤!
于谦心中反反复复地问道:“老头子为何不闪避,老头子为何不闪避?……”在众人叫嚷中一步步往后退开。马上来大叫一声:“偿少主命来!”一掌迎出,罩头罩脸就拍向于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