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惊震,脸上无不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莫言骤然沉默。
他怔了片刻,仿佛全身都已经空了,原本璀璨的眸子,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令我隐隐有不祥预感。
帐中众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相互对望了片刻,却无一人敢开口。
片刻过后,莫言终于冷静下来,沉声问那一直单膝跪于地上的哨探:“你可曾查探清楚了吗?那被悬挂于汶城城楼外的,当真是陆离?”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也许他也还怀抱着一丝希望。
那哨探抬头望着他,一脸的疲惫与悲恸,嘴角噏动了二下,却半天也没有再说出话来,许久之后,才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悚然一惊,不知为何,在看见那哨探点头的动作之后,竟突然心胸狂跳起来。
莫言皱眉望着哨探,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无言。
帐中众将将目光全部集中在他的脸上,亦无不彷徨忧心。
又过了片刻,陈寻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问道:“皇上,如今王爷尸首尚被悬挂于汶城城楼外,我们今晚是否仍按原计划攻城?”
“皇上,请派末将出战!末将定为王爷报仇,将那汶城城内的黑军杀个片甲不留!”曾森随即出列,单膝跪地请命。
他的脸上愤怒尽显,面目看起来已激动得有些抽搐。
陈寻见此情形,也立即跪下,附和道:“皇上,黑王如此残暴,已失了人心,末将愿为我淕国子民与其决一死战!”
帐中一时哗然。
左右二位将军同时请战,无疑令帐中其他几位将领神情振奋:
“皇上,请派末将出战!”
“皇上,末将请求为先锋,率先攻打汶城!”
“皇上,黑王欺人太甚,我们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替王爷报仇!”
“皇上……”
众将纷纷出列,单膝跪地请命。
一时之间,帐内甲胄齐响,气氛颇为激烈。
莫言挥手制止后面跟着要请命的几名将官,缓缓说道:“朕自有安排,诸位无须多言。”
我缓缓抬头,看见众人焦急彷徨的脸,心中竟忽然七上八下,只觉似有事将要发生一般。
正是心神难定之际,却见莫言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已开始向众将颁令了。
天色,似已渐渐暗了下来,帐中不知何时已燃起了蜡烛。
透过帅帐门帘的缝隙,往帐外望去,我这才发现,原本还大亮的天空此时已被无边而森人的黑暗取代。
帐外寒风呼啸,不时地吹动着帅帐的门帘,发出簌簌的声响。
我无心听莫言的部署,盯着帅帐的门口,思绪却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所缠住了似的,只愣愣地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中突然盔甲响动,这才令我不由地回过神来。
挑过头,恰看见诸位将领齐齐跪在地上,正异口同声应道:“末将等谨遵皇命,定不负皇上所托,势必取得今晚决战胜利,以慰王爷在天之灵。”
他们个个血气翻涌,仿佛为了即将到来的一战已不知等待了多少岁月一般,每个人脸上所流露的那种决绝神情,都令我没来由地心生恐慌。
莫言轻然一笑,先前所有的悲恸从他精致的脸上褪去。
“大战在即,朕希望诸位能够明白,此战关系我淕国生死存亡,千万不可因为目前我军包围汶城,情势有利,便心生骄傲情绪,盲目自信。”
一贯的漠然神情浮上面颊,莫言挑眉,一眼扫过帐中跪地的众位将领,继而沉声道:“数月的苦战,结局就在今晚。今晚过后,不论胜败如何,朕承诺,以后的数十年间,百姓都再无兵祸之苦!希望诸位能够尽全力,无愧于朕的期望才是。”
“末将等必定全力以赴,请皇上放心!”帐中众将闻言,齐声相应。
莫言点点头,旋即大手一挥。
我尚不明白他这动作意味着什么,只见先前跪于帐中的诸位将军便已纷纷起身,重新归位,分列两旁,让出了帐中的空地。
莫言沉默不语,自众将让出的空地走过,旋即掀开帅帐门帘,往帐外走了去……
帐外,是无声伫立于黑暗中的数万人马。
我和其他诸位将领一起,跟随莫言出了帐,看见他翻身上马,默默巡视黑暗中的兵马。
帐外寒风凛冽,一阵接着一阵,呼啸而过。
中军帐两旁架起的火架,火苗跳动得厉害,风一吹过,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长宽俱有丈余的黑底鎏金大旗,被猛烈的疾风吹得猎猎作响。那足有两个拳头粗的旗杆仿佛随时都有被吹断的可能,不时发出吱吱声,令人也不禁有些担心。
莫言巡视完毕,骑马重又回到中军帐前。
我抬头望向他时,发现他正好也正看着我。
黑暗太过厚重,令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不知为何,直觉却告诉我,此刻他的表情必定隐藏着深意。
我直直地与他对视,不避不让。
然而一下秒,他却已掉转了马头,牵着马缰,缓缓往帅帐一侧的火架方向而去。
他点燃了火把,亲手放出了事先预备好的第一枚火炮。
当轰然的巨响几乎震穿我的耳膜时,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原来最后的攻击已终于展开……
先锋人马搭着木梯,抬着檑木,攻向了汶城。
一时之间,火光大盛,喊杀震天。
我被莫言派的人护送至了汶城外不远的一个山坡之上,在先锋人马攻城的第一时间,远离了这场后来在世人眼中惨烈而残酷的战争。
站在山坡上,我隐隐看见了汶城城楼之外悬挂的一抹白色。
黑暗中,那抹白色尤其地晃眼,被猛烈地疾风吹得时而左右摆动,在刹那间掠去了我的全部视线。
陆离向来喜爱穿着白色,即便连征战,他也一贯是穿着白色的盔甲,在淕军之中是极好辨认的。
我有瞬间不能自已地失神,直至听见身边几个护卫的咬牙切齿地低呼:
“看,王爷,那是王爷!王爷当真被他们杀了!那些黑军真是太过分了,居然连王爷的尸首都不放过!”
“可恨我无法上阵杀敌,不然我定要为王爷报仇,亲手将那残暴不仁的黑王拿下!”
“黑王向来凶残,早已缺了天下民心,如今又将王爷杀害,岂不是自取灭亡?”
“王爷在黑国生活了多年,黑国子民向来对王爷也敬重有加,如今黑王如此做法,不但将惹怒我淕国子民,只怕,对他黑国臣民也是不好交代吧……”
“……”
我沉默地听着身边护卫的话,目光落在汶城城楼处,看着那抹白色时而随风摆动,思绪却莫名地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喜欢穿着白衫的男子,那个笑起来总有一些悲伤的男子,那个曾经在北楚宫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叫我皇嫂的男子,那个在碧落阁里无比绝望的男子,那个在淕都长街异常凶狠的男子,那个在萧默坟前悔疚的男子,此刻,真的就这样去了吗?
望着那抹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孤寂的白色,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忽然间就觉得有些疼痛了起来。
“杀!杀啊!”
“冲啊!冲!”
“……”
砍杀声传来,震耳欲聋,令我回神。
视线从城楼上的那抹白色移开,往城楼下望去,我这才发现,淕军的先锋人马有部分已经顺着木梯渐渐快要爬上城楼了。
曾森陈寻身先士卒,跃马前冲。
只见他二人脚轻点地,眨眼功夫,便已跃上了数丈高的城楼。
刀光乍现,血光迸溅。
阻挡淕军攀上木梯的黑军被曾森陈寻二人一一斩杀,一时之间,汶城城楼之上,一片鬼哭狼嚎,惨呼连连。
守在城楼上的黑军似乎先前根本不曾料到淕军会在今夜发动攻击,如今看见处处是敌,早已不辨东西,军心大乱。
我愣愣地望着远处的城楼,看着不断有尸体从楼上坠落,然后鲜血渐渐地弥散开来,一点一点地染红原本黑青的城墙,心中突升一股悲凉,不可言说。
那些兵士的面孔在我眼中变得模糊,冷汗从我额头涔涔而下。
恍惚间我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冬夜的冷风,扑面而来,划痛了我的脸颊。
面前永无穷尽,不断变幻的兵士的脸,模糊苍茫得有如梦幻。
“倾举国之兵,以及生生世世偿不尽的杀孽,换一人笑靥中的平和绝韵……”
我想起莫言在点兵楼上说的话语,心中猛颤。
如果,眼前这无尽的杀孽和遍地的尸骸,都只是为了莫言话里那一人笑靥中的平和绝韵,那该是何等凄悲的一件事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