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时，淕军上下正为营救陆离一事忧心不已，听此消息，不免军心振奋不少。
莫言传令，所有将士原地休整二日，二日之后，准备总攻，期望可以一举拿下汶城。
然而，就在莫言的军令传出不到一个时辰，所有将领正汇聚于中军帅帐商议二日后总攻的方案时，忽然帐外马蹄疾走，一名将领模样的人冲进了大帐。
“皇上，大事不好了！”
焦急而忧虑的声音传来，令莫言矍然一震。
彼时，我恰好也在帐中，看见来人满身血污，不禁有些心惊。
“皇上，”来人跪伏在地，血泪交流：“末将等有辱皇命，有愧皇上托付！末将等本欲趁黑王将注意力放在阗黔山时潜入城中救出王爷，不料那黑王狡猾无比，早已在城中布下天罗地网，末将等刚刚入城，便已身陷埋伏，同去的三十人，仅末将一人生还……”
原来……莫言竟已在派墨烈前往阗黔山的同时，在军中选出了一队五十人的死士，准备伺机潜入黑国军中救出陆离……
帐内灯火似忽然一暗，全体将士一时鸦雀无声。
众将的目光，集中在莫言的脸上。
“另外……”来人顿了顿，抬头望一眼莫言，似在看他脸色，犹豫了会儿，低声开口，继续说道：“另外，末将等与黑军纠缠时，遇上了黑王，他见了我们，似乎已是怒极，末将担心王爷……咳咳……咳咳咳……”
他明显已受了重伤，说话时有些伤重不支，二声咳嗽之后，嘴边已逸出血来。
莫言见他遍体鳞伤，挥手命军医立即将他抬出大帐救治。
我望着莫言，只看见他眉头深锁，眉目间无限忧虑，心中无力感顿升。
来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汶城之内的黑王已被激怒，陆离危在旦夕。
众人口中狡猾而奸诈的黑王，一下步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那身在汶城之内的黑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究竟凶残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可以只是令人提及他的名字，便如此地胆颤心惊？
不免有些好奇，对于那样一个在众人眼中残暴不仁的帝王。
一眼扫过帐中，看见平日里吆喝粗鲁的武将们个个面色凝重，心中也不禁跟着一沉。
帐中一片沉默，静得竟可以听见蜡烛燃烧所发出的“嗞嗞”声。
帅帐正中央的炭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响，听声已觉得温暖。
除此之外，便只是寂静。
只是寂静……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帅帐之中，所有的淕军将领，竟无一人出声。
他们这些征战过东西南北，任何艰苦都尝过的将领们，此时流露出的这种忧虑，令我不得不也心情沉重起来了。
我们的对手，那个众人口中狡猾奸诈的黑王，真的这般的可怕吗？
片刻的静寂之后，终于有人出声。
“皇上，末将担心，此次营救不成而惹得黑王大怒，只恐他一怒之下，王爷怕是凶多吉少啊……”右将军曾森抱拳出列，说出自己的忧虑。
莫言将目光移到他脸上，淡淡了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帐中依旧一片沉寂，除了炭火偶尔发出温暖的“哔啵”的轻响，整个大帐便再没有旁的声音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曾森终于按捺不住。
“皇上，这样等下去，要等到几时？”
莫言闻言，转头看向案前的沙漏，又怔了怔。
曾森犹豫片刻，终于又问：“……倘若救不回王爷，我们真要退兵？”
他问得小心翼翼，却令帐中众人都不免为之一愣。
众人在他问完这句话后，齐齐将目光转向莫言，个个面露忧色但又似乎隐隐有丝期盼，似乎不愿莫言真的开口说出“退兵”二字。
数月苦战，万余将士付出的性命，谁能忍心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白费？
“也许……黑王可能会顾念兄弟之情，或可能也不会难为王爷也说不定。”一向心直口快的陈寻脸上横肉颤动，说出的话似是想要安慰大伙，却不料引来了帐中的一声叹息。
我闻声望去，这才发现，刚刚发出长叹的竟是先前在帐中对墨烈有着强烈不满的墨羽。
“皇上，难道真准备此时退兵吗？”
墨羽低叹一声，仰头望向帐中某处，凝神呆愣半晌，然后又转头望向莫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此刻退兵，从前苦战皆成泡影，将来更有无穷后患，权衡轻重之下，皇上实在是不能因为王爷一人而轻易放弃我们数月苦战的成果啊……”
莫言咬牙不语，只是一味沉默。
看着墨羽的目光里，似是有些微愁的期盼一闪而过，然而终是不可追究。
墨羽的话说出之后，帐中更显沉寂，所有的将领无不低下了头，一脸忧虑。
帐外北风大作，寒凛如刀，似乎有一场大雪正在酝酿之中。
朔风如刀，吹动了帅帐门口拉上的厚厚门帘。
冰冷的寒风，透过门帘的缝隙吹进来，直冷到了人的骨子里，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抬起头，望着莫言，却发现他正望着案前的沙漏出神。
“皇上……此事应速速决断，拖得太久，只恐夜长梦多啊……”墨羽催促着，只希望他尽早地下令，然而莫言也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皇上，墨羽将军所言不差，末将也请皇上速下决定。”右将军曾森出列，单膝跪地，附和道。
随即，帐中诸多将领纷纷出列，轰然相应：“请皇上速下决定！”
气氛，忽然之间，变得有些肃然了。
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令人忽觉喘息维艰。
莫言微微叹息，看着沙漏，却任帐中诸将跪了一地，依旧只是沉默。
帐中很静，静到我都几乎可以听见沙漏中的细沙缓缓落下的声音。
我知道，此时的莫言，必定仍在纠结。
黑国国民桀骜不驯，若干年来一直是淕国的心中大患。而此次黑军实力并未大损，黑王狼子野心，若是此次让他轻易自汶城脱逃，他异日必定卷土重来。
然而，若不退兵呢？
黑王一气之下，如果拿陆离开刀，那他莫言必定将遭天下耻笑，也必定将被天下人说成是一个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不顾念兄弟手足之情的冷血之人了……
当沙漏中的最后一颗沙落下时，我不由全身一震。
缓缓抬头，看见众人焦急彷徨的脸，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都在等待莫言最后的决定。
与黑王决一死战，抑或，就此退兵，任数万淕兵的鲜血白流。
我望向莫言，看见他缓缓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此时内心必定无比纠结，然而我却也无能为力。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极慢，这一刻虽只是短短一瞬，在我却如天长地久般难耐。
但终于，我看见莫言在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说道：
“决战就在今晚。”
他一字一顿，语速极慢，但语气却坚若磐石，似再无更改。
帐中一时哗然。
众将神色突然振奋，却又不无隐忧。
“一切都将在今晚结束。”莫言眉眼一抬，目光扫过帐内诸将，面容忽然变得有些凛冽，“今晚之后，不论汶城一战是胜是败，幸存的士兵都将解甲归田，以后的数十年里，百姓再不会有兵祸之苦。”
我闻言一震。
他话里隐藏的深意，令我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皇上……”墨羽似乎也预感到了一些什么，惊呼出声。
然而莫言却挥手截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朕已有所决定，墨羽将军不必再多言。”
帐内忽然一片死寂。直到我听见帐外忽然响起的马蹄声。
“皇上！皇上！”
马蹄声骤停的瞬间，一名哨探已经冲进了大帐。
“皇上，大事不好了！”来人满脸血污，连滚带爬进了帐，跪倒在地上，“皇上，王爷他……他……”
突然听到陆离的消息，莫言不禁双眸放光：“他怎么样了？”
“王爷……王爷他……”哨探哽咽，吞吐半晌，才勉强出声，道：“我军截断了黑国援军的阗黔山通道，本已令黑王恼怒，而后在汶城之中营救王爷一事败露，更令他气急败坏。半个时辰前，黑王已下令，将王爷……将王爷他……”
“将王爷他怎么了？”陈寻性子急，连忙问道。
哨探抬头望一眼他，转而又将头挑转，望向莫言，沉默片刻，方道：“王爷他……被黑王下令处以极刑了……此刻已身首异处，尸首被悬挂于汶城城楼外……”
“你说什么？！”莫言惊震，惊呼出声。
帐内众将顿时鸦雀无声。58xs8.com